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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写内参的记者到来之前,他从高楼纵身跳下....

京港台:2024-5-12 00:07| 来源:刘虎和朋友们 | 评论( 7 )  | 我来说几句


撰写内参的记者到来之前,他从高楼纵身跳下....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原标题:民营企业家金宗博失败的一生

  2024年3月底,一些央媒记者开始奉命就各地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主挨整和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情况,为北京高层撰写内参。但是,57岁的金宗博并没有等来让他期盼已久的民营企业的春天。4月3日凌晨,他从西安住所处13楼一跃而下。这个一度获得巨大成功的民营企业家的一生,就此画上句号。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这位青海“祁连山百亿非法采矿案”举报人并没有瞑目,双眼外鼓,睁得大大的。他曾说:“一场冤枉官司使这一切化为泡影,人生没有一点成就感,生不如死。”

  01  下海

  山阳县隶属陕西省商洛市,它位于秦岭东南侧,东邻丹凤县、商南县,西界镇安县、柞水县,北依流岭与商州区接壤;南抵郧岭与湖北省十堰市郧西县毗连,人口46万左右。1966年12月19日,金宗博就出生在这里山区的一个贫苦家庭。

  1949年前,金家的日子其实还算过得去,是一个有几亩地的“中农家庭”。金宗博的爷爷当了兵,但后人并不知道他参加的是共产党的兵还是国民党的兵,总之28岁时死于战场。

  此后,金家的生活条件一落千丈,连房子都没了,只能租住在别人家里,每年的租金是一斗玉米。金宗博的奶奶含辛茹苦地将三个儿子拉扯成人。金宗博的父亲是三个儿子里面的老大,在家境逆转之前受过教育,后人说他能读懂《三国演义》之类的书。

  然而,精神粮食并不能果腹。金宗博的父亲原本是农村信用社的会计,工资并不能养活一家人,于是放弃会计工作回村务农。他个子矮小,身高不到一米六,在农业社干活的时候很吃亏。其他男人干一天活能挣1个工分,而他只能挣0.7个工分。

  金宗博家共有五个兄弟,一个大姐,金宗博排行老四。这一时期,金家吃饭经常得靠借债,家中每个人都想着如何改善一家人的生活。金宗博的大哥还没成家的时候,借钱买了修鞋工具给人补鞋,以此补贴家用。

  

  不幸的是,那个时候正在“割资本主义尾巴”——清除资本主义倾向的元素,推动共产主义和集体化发展。大哥的修鞋工具被没收。他不甘心,又去借钱买一套,但不久,再次被没收。大哥一时想不开,选择了喝药自杀。二哥因为贫穷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此后几乎没有来往。

  窘境直到其他几个兄弟成年工作后,才有所改善。这有赖于金宗博的父亲懂得文化的重要性,一直在不停借钱供孩子读书。金宗博的三哥当了小学老师,后来自己盖房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这是他们第一次住上自己的房子。

  1988年,22岁的金宗博从西安公路学院(现长安大学)本科毕业,成为山阳县交通局的一名路桥工程师,第一个月工资只有五十多块钱。在交通局工作的五年里,他为家乡设计建造了好几座桥,但工资仅仅还清了上大学的债务,没有经济能力成家。

  1993年,金宗博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丢掉交通局的铁饭碗,只身来到广州闯荡。五年后,他创办了广东大地苑绿化有限公司,业务范围是园林绿化、公路绿化工程的设计与施工。

  金宗博赚取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在2000年左右,其已成为拥有3000多万身家的富豪。从这一刻起,工程师金宗博身上多了一个新标签——民营企业家。尽管多年后他严肃地告诫金家后辈世世代代不得创业经商:要么进体制,要么老老实实打工。

  02   愁云

  事业有成的金宗博很快就结婚了,并育有一女。一直跟着他创业的五弟金宗涛也在2001年7月经人介绍,遇上了如今的爱人张瑞英。

  “当时第一次见面,金宗博先生请我们一起吃饭。我到现在也记得很清楚,吃的是海鲜,里边有螃蟹。花了477元。”张瑞英说,“我刚大学毕业也没吃过这东西,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说实在的,(螃蟹)我剥都剥不开。他说也没啥送我的,就说送我一张他特别满意的年轻时候的照片。”

  

  金宗博生前最满意的一张自己的照片,那时正意气风发。巫英蛟 翻拍

  2002年10月31日,金宗涛跟张瑞英的孩子出生了。年底,金宗博跟金宗涛都从广州回来了。金家添丁,又逢春节亲人团聚,本应是喜上加喜的日子,但张瑞英总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

  “家里好像笼罩着一片愁云,气氛很不好,我当时也不清楚到底哪儿出现了问题。后来金宗涛才告诉我,他哥跟他媳妇早就闹矛盾分开了,家里为这事儿心里都不痛快。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但从来没有把孩子带给我看。”

  1998年,金宗博通过征婚认识了前妻,两人因工作繁忙还未深入了解就结婚了。他认识前妻陈某才几天,就给她花了10万块钱。在交往过程中,每次需要妻子父亲出面的场合,都是妻子母亲的情人扮演的。婚后,妻子的亲生父亲又向金宗博借了10万元,从未归还。

  “他妈妈的情人扮演父亲这个事情,金宗博非常生气,但据说后来也忍了,因为当时嫂子已经怀孕,孩子在2000年10月出生。”

  平静的日子持续不久,双方再次爆发矛盾。当时大姐的女儿、女婿都在跟着金宗博做事,有一天告诉金宗博说他们看见金宗博妻子和其母的干儿子勾肩搭背。金宗博半信半疑,为这事儿经常吵架。金宗博怀疑妻子出轨,妻子也怀疑金宗博出轨,因为金宗博平常花钱很多。

  金宗博为了搞清楚妻子到底有没有出轨,竟安排公司员工在夫妻俩住所对面的宾馆住下来,对妻子进行监视。这戏剧性的一幕,张瑞英在金宗博死后才得知,由远在美国的金宗博的前妻陈某说出。

  “我感觉不可思议,怎么跟侦探故事一样?(金宗博死后)昨天晚上老家来了亲戚,原来曾监视我嫂子的人喝酒喝到兴头上,说金宗博的婚姻全都是他大姐家的女儿、女婿两口子给闹的。我嫂子学的是金融学,搞财务的科班出身。因为大姐的女儿、女婿经常拿白条子报销,嫂子对此有看法,要求他们讲清楚账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得罪了这两口子。”

  金宗博和其妻之间的感情很快走到尽头。据五弟金宗涛讲,哥嫂闹矛盾后,他也不知道嫂子从金宗博手里拿了多少钱,但有笔59万元是他亲自去汇的。

  大约在2003年6月,金宗博从广州回到陕西,开始前往青海考察祁连山南麓的木里煤田。这一决定影响深远,金宗博此后二十年的精力几乎都耗在了木里煤矿,以至于最后通过自杀的方式来解脱。

  03  屈辱

  因金宗涛在广东大地苑绿化有限公司占有20%的股份,且大学毕业后一直为金宗博工作,金宗博又从未给金宗涛发工资,故金宗博于2003年8月在西安给五弟金宗涛夫妇买了一套180平米的房子,自己也在同一小区租了一套房屋与司机同住。第二年,金宗博成立陕西金土地实业有限公司(下称“金土地公司”),此时金宗博已累积下1亿元资产。

  2005年,对木里煤矿考察许久的金宗博决定与香港(专题)华利国际有限公司(下称“华利公司”)实控人李似龙合作。

  针对木里煤田聚乎更矿区一井田矿区的勘探开发,华利公司设立了独资项目公司——青海省紫金矿业煤化有限公司(下称“紫金矿业”)。2005年7月12日,金土地公司与华利公司签订《股权转让协议》,约定华利公司将其持有的紫金公司49%股权及相应的一井田煤矿项目开发经营权,以490万元的对价转让给金土地公司。其后,金土地公司再投资3010万元用于紫金公司后续经营。

  后来据青海105勘探队的详查结果显示,一井田11.3平方公里矿区储藏有优质焦煤3.76亿吨。以当时焦煤400元每吨的坑口价估算,这片矿区估值至少1500亿元以上。

  这对金宗博来说,无疑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然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金宗博在青海租房的时候认识了青海本地商人、兴青工贸工程集团总经理马少伟。

  “马少伟私下找到金宗博,希望合谋将香港人李似龙踢出局,金宗博没有答应。”张瑞英称,其后,马少伟转身动员李似龙毁约,抛开金宗博与其合作。李似龙也不同意,毕竟已经跟金宗博签了协议,金宗博也真金白银作了投入。

  二人均不理睬。眼见这么大一块肥肉却吃不到嘴,马少伟另辟蹊径,向警方报案李似龙抽逃资金。

  李似龙被捕后,马少伟逼迫其与之签订了城下之盟《和解协议》。2005年7月25日,华利公司与马少伟持有的青海省兴青工贸工程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兴青公司”)签订《股权收购合同》和《补充协议》,约定兴青公司以1500万元的对价收购华利公司持有的紫金公司95%股权及相应的一井田煤矿项目开发经营权。

  “事实上,马少伟只支付了120万,纯属空手套白狼。”而且金宗博作为紫金公司总经理,安排紫金公司员工将马少伟的120万元退还给了马少伟。李似龙“一股二卖”,由此引起了长达近20年的千亿矿权诉讼。

  马少伟曾赤裸裸地告诉金宗博:煤矿上的事,不是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能玩得转的。

  

  兴青公司非法盗采现场。《经济参考报》记者王文志 摄

  2007年10月22日,马少伟出具红头文件青海省商务厅“青商资字[2005]296号”《关于青海省紫金矿业煤化有限公司股权转让的批复》,青海省商务厅在该件上盖章并写上“情况属实”及日期字样。青海高院由此驳回华利公司申诉,兴青公司胜诉。正是这份296号文件,让兴青公司在后来与金土地公司的一系列诉讼中屡战屡胜,并一直牢牢控制木里煤田聚乎更矿区一井田。

  “大概在2009年9月,在青海的一家法院,开庭时我见证了法官对马少伟的种种偏袒,让我这个刚出社会不久的书呆子很受不了!”金宗博的弟媳张瑞英说,“我们小时候书本上不是教要公平正义吗?我在法庭上突然感觉头晕不舒服。从此以后,这个头晕的病一直持续,就跟鬼一样缠着我,时重时轻,从没好过。”

  张瑞英说,自2004年维权至今,金宗博如同唐僧取经,一路上降魔打怪。

  妖怪之一是,金宗博用了700多封《举报信》、13年的时间,证明了“青海隐形首富”马少伟持有的青海省商务厅296号文件是虚假的;

  妖怪之二是,金宗博用了15年时间,终于得以证明千亿煤矿的项目公司紫金公司,金土地公司是其唯一出资人,出资了1230万元本金;

  妖怪之三是,金土地公司经过一系列诉讼,证明了隐形首富马少伟对千亿矿权的项目公司紫金公司的注销是违法的;

  

  祁连山千亿矿产争夺战中的真、假政府文件。受访者提供

  金宗博拿着这三份核心证据,信心满满地向最高法院提起再审。最高法院以“案件的管辖权应是案件发生地天峻县”为由驳回了起诉,其又向天峻县法院提起上诉,要求撤销马少伟所谓的经过了296号文件审批的《和解协议》。经过一系列诉讼,2022年年底,法院最终以“超过了诉讼时效”为由驳回了金土地的起诉,使金土地公司的巨额投资本金和维权资金化为一堆堆废纸。

  但此前金宗博愤而发起的“祁连山百亿非法采矿案举报”经新华社《经济参考报》披露后,引发了青海官场“地震”。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和中央政法委、公安部、自然资源部、生态环境部、市场监管总局、国家林草局等,迅速成立“中央有关部门赴青海工作组”,实地调查整治。青海省掀起了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生态整治运动。

  2020年9月,时任青海省副省长、海西州委书记文国栋主动投案。在此前后,青海省纪委监委对其他15名省管及以下干部进行审查调查并采取留置措施。

  2022年3月29日,重庆一中院一审以受贿罪判处文国栋有期徒刑11年。同年12月30日,海西州委原常委、州政府原副州长、柴达木循环经济试验区管委会原副主任梁彦国被西宁中院一审以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14年。此外,还有木里煤田管理局局长李永平、海西州自然资源局局长王洪斌、海西州公安局副局长范增智等官员落马。

  2023年8月19日,始作俑者马少伟也因犯非法采矿罪和单位行贿罪,合并执行有期徒刑6年6个月,并处罚金630万元。其控制的兴青公司9亿余元违法所得被追缴。

  不过,这样的反腐大案并没有给金宗博带来任何转机,用金宗博的话说只能算“出了一口气”,其当初投入的巨资终究还是打了水漂。

  

  金宗博留下的微信朋友圈

  04  遗憾

  事实上,金宗博从广州回到陕西后,在青海的海西州还考察、投资了一座水电站,以及一个铁矿。只不过相比之下,经济价值远不及木里煤田。

  “祁连山千亿矿权”受挫,金宗博寄托于水电站和铁矿能有所收益。孰料,在这里,他同样遭遇了贪婪的官员和虚假“红头文件”的收割。

  2006年6月,金宗博委派合伙人吴克庆与格尔木市政府达成合作意向,由庆成电力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庆成公司”,法定代表人吴克庆)在格尔木河上投资开发建设一、二、三级水电站。

  随后,吴克庆却被格尔木市政府领导告知:西藏自治区政府驻格尔木办事处(下称“藏格办”)副主任唐增勋(副厅级)有意参与水电站建设。迫于压力,庆成公司只好与格尔木市政府签订了南山口二级水电站项目投资协议,一级和三级两个电站拱手让与了唐增勋。

  唐增勋的胃口比常人想象中更大。2006年11月13日,吴克庆与唐增勋签订《关于联合开发南山口二级电站的协议》。2010年11月6日,甲方吴克庆与乙方唐增勋签订《合伙权益确认协议》,其中第一条约定:

  甲方出资40万元购买了二级电站项目的前期勘测设计等资料、通过政府招商取得开发经营权,享有二级电站项目业主权益。乙方控制的格尔木南山口水电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水电公司”)为二级电站名义上的项目公司。二级电站发电后的经营主体,双方另行成立新公司,甲方委派法定代表人,乙方委派财务总监,具体组织管理、权益分配,以新公司章程和相关公司制度为准。

  2010年12月14日,格尔木市发改委上报省发改委“格经发[2010]483号”请示,将二级电站作为用户青海俊民化工有限公司(下称“俊民公司”)的自备电厂。

  然而,仅时隔一天后,王有花、张俊秀依仗时任格尔木市发改委副主任尹剑云伪造了同文号“格经发[2010]483号”《关于申请核准青海俊民化工有限公司格尔木南山口二级电站的请示》,于2011年1月24日获得“青发改能源[2011]59号”批复,核心内容是同意“二级电站项目单位为俊民公司”。

  自此,王有花、张俊秀两亲家以该59号批复“调包”窃取吴克庆和庆成公司的二级电站产权。

  

  被官员夺走的格尔木南山口二级电站。刘虎 摄

  貌似突然出现的王有花到底是谁呢?是唐增勋的夫人。

  格尔木为西藏后勤基地,曾有90%的进藏物资和95%的出藏物资由藏格办负责仓储和转运。当时藏格办有40多个下属单位、2万多干部职工、3万多家属。

  唐增勋于1999年出任藏格办副主任,分管业务包括该办最为重要的经济联络。其时唐增勋为单身,已婚的王有花系藏格办财务人员;王有花胞妹王小花为藏格办所属学校教员,与唐增勋为“恋人”关系。王有花却在与妹妹的竞争中“胜出”,以唐增勋承担其女儿出国留学全部费用为条件,与丈夫离异并与唐增勋结婚。

  2012年8月6日,二级电站项目竣工发电。自开工到建成发电,吴克庆一直按约定以业主代表的身份参与建设、管理等合伙事务。2012年9月19日唐增勋因病进京住院后,吴克庆主持二级电站工作。

  2014年1月29日,唐增勋病故。此后,王有花开始明目张胆排斥吴克庆并否认吴克庆及其庆成公司在二级电站享有的权利,因此引发产权纠纷。

  这一时期,金宗博由于忙于木里煤矿维权,故委托吴克庆代表其对格尔木二级水电站进行维权。吴克庆多次找王有花交涉协商二级电站产权归属问题,王有花均以“青发改能源[2011]59号”批复和“唐增勋死了,你去找唐增勋要”的无赖之言,拒绝承认吴克庆和庆成公司享有的产权份额。此外,吴克庆以陕西力德矿业有限公司名义持有的忠阳山铁矿也被王有花骗走。

  “在木里煤矿维权无望后,2023年金宗博开始亲自对水电站进行维权。”张瑞英说,此时的王有花多年来已从南山口一、二级水电站获得盈利5亿多元,加上现估值8亿元的两座电站资产、15亿元的忠阳山铁矿资产,其总资产至少在23亿元以上。

  金宗博经西安的朋友介绍,与媒体人刘虎认识并数次见面,告知了格尔木二级水电站被官员及家属吞掉的问题。2023年11月5日,刘虎经实地调查后发布了文章《落马副厅级官员遗孀被多人常年举报安然无恙,成青海女首富》。该文很快阅读量达“10万+”。

  2024年3月20日,经庆成公司多年举报,曾帮助伪造文件的海西州格尔木市政协原副主席尹剑云,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遭纪委调查。

  2024年4月15日,有知情人称,“格尔木的事情正在起变化。王有花的老公身上消失了7.5亿元,藏格办在查。”

  遗憾的是,金宗博没能活着看到这一消息。

  05  癫狂

  回顾金宗博近20年的维权生涯,张瑞英倍感心酸。

  “我08年陕师大研究生毕业准备到咸阳彩虹中学去教书,咸阳彩虹是咸阳排名第一的中学。我当时到那边应聘,过了面试,也体检了,人家催着让我按期去上班的时候,金宗博却不停地让我给家里帮帮忙。”

  张瑞英答应了金宗博的请求,帮忙给他处理文字工作。“如果我不去,他找别人要花钱,很麻烦。任何一份文件都是我跟律师及金宗博三个一致同意,才能成为定稿。”

  金宗博自2000年初与前妻感情破裂后,一直没有再婚。他与弟弟金宗涛一家同住一个小区。平日里,金宗博与司机小白两人租住在一起,一日三餐都在其弟弟家吃,并给金宗涛夫妇发生活费。但20年来未给夫妇二人发一分钱工资,他要把所有的钱都拿去维权。

  金宗博刚开始一个月给3000块钱生活费,直到今年才第一次涨到6000块钱。这些生活费要供弟弟一家三口及孩子上学、弟弟家物业费、金宗博、司机和律师等六人的伙食,律师是有时吃,有时不吃。金宗博为了省钱,还经常带朋友来家里吃饭。

  金家为了把钱省下来维权,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弟媳家180平米的大房子,里面却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客厅没有沙发,只有一张暗红色的老式木质长椅,甚至连电视都没有。金家一日三餐很简单,每天重复着同样的食物:早上包子两个,稀饭一碗,鸡蛋一个;中午吃米饭,豆腐、白菜,再加上一个汤;晚上几乎都是吃面条。

  “说实在的,都怕你笑话,荤菜都很少吃,你看我们几个人都瘦成这个样子了。”张瑞英说,“我们为什么过得这么苦?因为心中憋着一股不平的气,就想着要把这口气通过维权释放出来。”

  

  金宗涛、张瑞英夫妇。巫英蛟 摄

  这些年下来,维权成本并不低,金家常常会出现“断粮”的窘境。2013年,金宗博兜里没钱了,开口向其三哥借10万。三哥原本答应了,后来又反悔了,不肯出借。张瑞英提出想出去教书挣钱,但金宗博称自己的事要自己人来干。他告诉张瑞英,“这些年你和宗涛的工资一直没发,给你写一个累计借款100万的借条,以后有钱了,保证你的利益。”

  金宗涛为了既照顾四哥的工作,又方便挣钱,每天骑着电动摩托车在地铁口载客,一天挣150—180块钱左右,维持着家里的生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2014年底。

  “2014年11月,我哥与香港英东集团签订了一份《股权转让合同》。我看了那份合同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咱们的官司都在那摆着呢,万万没想到还真融资了600万现金和一辆奔驰车。钱到账以后,把以前的账还了一部分,剩下的钱继续维权。”

  维权是一种只出不进的状态,2020年,金宗博甚至把山阳县交通局分给他的房子也卖了还债。张瑞英表示,2021年11月20日,金宗博还请求弟弟、弟媳向自己的亲戚和同学借了10万元给他。

  为了省钱来维权,张瑞英已经多年没有体面地买过新衣服。她穿的衣服都是在拼多多上购买,上衣30来块,裤子50来块,鞋子就100块左右。她的儿子除了在学校穿校服,其余场合穿的大都是别人送的。

  “儿子小时候,邻居看着我儿子穿得烂,还经常把他姐夫家孩子的衣服给我儿子穿,我儿子穿了好多别人家的衣服。”

  “金宗博、金宗涛和我的人生其实很无趣,按朋友的话说,你们的人生不好玩。他们二人不抽烟不喝酒。平日空闲里,我们三人除了看书外,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及爱好。其实我的同学很多,他们现在不是当领导就是教育骨干,但我从来不和他们联系,也不交往。说白了我没有钱。并不是说我没钱就自卑不敢和他们说话,不是的。是因为我没有钱,人家买了单,我无以为报,怕给人家找麻烦。金宗博和金宗涛和我都是生怕给别人造成麻烦的一种人。”

  不仅金家自己过得节俭,就连跟了金宗博近20年的司机白永涛的工资,也非常低。那么,白永涛为何还死心塌地地跟着金宗博?张瑞英给出的答案是金宗博是个好人,“对每个人都特别好”。

  “白永涛的想法基本上跟我差不多。因为金总对他特别好,也是被感动了。白永涛是特别有爱心有责任感的那么一个人,我们一路上并肩前行,受到各种各样的委屈,就是吃糠咽菜大家都想努力维权。”

  在张瑞英看来,金宗博是既争气又强势的那么一个好人。有一次,金宗博花一千多块钱买了一套有关西方历史的大部头书籍,到货后让张瑞英去取,张瑞英取回来放了一周都没拆开,后来金宗博才告诉她是买给侄儿的。

  “他本来就经济困难还花这么多钱给我儿子买书,也不事先告诉我一下。就像当年给我们买这套180平米的房子一样,从来不商量,如果是我自己做主肯定不会买这么大。金宗涛说你根本就不理解哥,老家有些亲戚朋友来看望爸妈的时候,房子小了他会觉得没面子。”

  张瑞英的儿子还小的时候,金宗博把他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地说:你真有福,一出生就这么大一套房子。以后长大了,把这个房子守着,有这份基业就可以了。我出生的时候啥都没有,你比我强,是有福之人。

  但其他人这么逗张瑞英的儿子时,金宗博就会严厉批评: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他一男子汉作为咱们金家的后代,一定要把他培养得非常出息,做出一番事业,你怎么就让他一辈子守着一套房?

  “你瞧,同样的一个事情,他说可以,其他人说就不可以。”张瑞英说,“一生要强的金宗博却被司法折磨得遍体鳞伤。我儿子考上大学后,他告诫侄儿:我们金家的后代以后不得经商,必须去打工或者进体制为国家做贡献,这应该成为我们家族的家规。伯伯经商太难了,维权太难了。”

  金宗博的身体因艰辛的维权过程而逐渐透支。从2023年起,他被糖尿病困扰。

  “按我的理解,遵医嘱好好吃药就行了。但他看了一些什么偏方,自己就不停的买那些偏方吃,结果糖尿病没治好却又吃出了胃炎,再加上糖尿病并发症,他开始厌食起来。”

  除了金宗博,这个维权团队里的每个人都遍体鳞伤。司机白永涛于2022年11月27日晚突发脑溢血,如今已瘫痪;金宗涛2023年4月得了脑梗,张瑞英的头晕病则持续了15年至今未愈。 

  

  突发脑溢血后的白永涛。受访者提供

  一连串打击令金宗博的身心状况越发糟糕起来。2023年3月的一天早晨,金宗涛去给他送早饭,进屋后却看到四哥一个人在屋子里手舞足蹈,嘴上不停地说着胡话,对金宗涛不理不睬。

  金宗涛吓坏了,赶紧用力抱住哥哥,用尽力气腾出一只手给张瑞英打电话,让她赶紧来出租屋帮忙。张瑞英赶来后也帮忙摁住金宗博,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那时一个劲骂我们,叫我们别说话,别打岔。他说有高人正在指点他,教他怎么维权,你们小声点不要说话。”

  金宗博这一癫狂举动一直持续了半个小时。当他平静下来后,如同生了一场大病特别脆弱,也像一个受到惊吓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当张瑞英准备转身去客厅拿早餐给他吃的时候,金宗博虚弱地说道:“宗涛,你叫瑞英先别走。”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金宗博的身体及精神状况都很低迷,几乎已无心力维权,其饮食起居均由金宗涛、张瑞英照料。司机周末回家的时候,金宗涛经常来出租屋陪哥哥住。

  2024年3月7日,张瑞英陪儿子去面试,金宗涛在家里做饭。金宗博对弟弟说:“我前两天和柱兵讨论了一下生死问题,问柱兵百年之后怎么办。柱兵说他打算在山阳县买墓地,他媳妇说要在商洛买。柱兵两口子还搞得这么迷信,我就不迷信。宗涛,以后我的后事你来办理,骨灰你就用个塑料袋一装,晚上把它偷偷撒在唐城墙遗址公园。白天你可别去,人家保安发现你撒的是骨灰要给你找事,你晚上偷偷去。这个事情我跟你说一下,你不要跟瑞英说,她身体不好头晕,胆子又小,你跟她说会把她吓着。”

  06  诀别

  与弟弟讨论“生死问题”二十天后的3月27日中午,张瑞英发现金宗博右眼淤青并问怎么回事?金宗博说“好像是摔了一下”,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摔的。司机小关和金宗涛细细检查发现,他肩膀和腰上都搓破了皮。

  金宗涛夫妇鉴于金宗博目前的身体状态,金宗博的女儿远在美国照顾他不现实,决定让金宗博住在自己家闲置的主卧。事实上,两年前夫妇俩一直给金宗博做思想工作,“如果你不请司机的话,为了节省房租可以在我家主卧住。”

  金宗博却说,“外面的世界你根本不懂,这些年维权要靠借钱。人都是势利眼,如果你不用司机和车子包装起来,别人根本不借你钱,咱们维权早就进行不下去了。我也想不用司机,但也没有办法。”

  这次金宗博晕倒受伤,金宗涛夫妇下定决心一定要金宗博过来一起住,司机则可以住到儿子的房间,毕竟儿子在学校不回家。随后,他们在网上买了新的卧室灯、腻子粉、油漆等材料,亲自动手翻新主卧。

  

  金宗涛、张瑞英夫妇给哥哥翻新的卧室,还没刷漆。巫英蛟 摄

  “金宗涛说,咱俩暂时别让哥知道。哥老觉得我没本事,咱这次把这个主卧收拾出来,让他看一下我也是有本事的,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4月2日,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只要天花板最厚的那块腻子干透了就可以刷漆收工。

  中午吃饭的时候,金宗博用微信给金宗涛转账了1955元。金宗涛觉得莫名其妙,对张瑞英说:“哥给我转账从来都是整数,这次转的钱数怪怪的,等周末司机回家,没有外人时,我问问他。”

  饭后,金宗博一个人来到阳台,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天空。接着,他告诉大家下午三点开个会,说一下格尔木水电站的事。

  到了约定时间,金宗博的律师及吴克庆都来了。讨论完水电站的事以后,金宗博将吴克庆的电话号码给了张瑞英,并交代说以后吴克庆需要什么资料到她这里取。金宗博还说:“我现在身体不行,出不了差。以后要出差干啥,你们这几个人干。”

  张瑞英考虑到王律师正好也在,还能劝劝金宗博,于是说出了他们悄悄翻新主卧一事,希望哥哥来自己家住。但金宗博依旧拒绝。

  下午六点,金宗博与司机、律师在弟弟家吃晚饭。金宗博饭后又站在阳台上发呆。张瑞英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趁机说:“哥,你到主卧来看一下我们两个的劳动成果。”

  二十年来,从未踏进弟弟家主卧的金宗博跟着弟媳来到了主卧。张瑞英说:“哥,明天把漆一刷,再晾个十来天你就能过来住。你放心,我害怕甲酫有毒,买的是好漆,近700元呢,灯才30块。我知道你讲卫生,我再准备给你买一张白色的新床。”

  金宗博笑笑说“不用”。张瑞英生气地说到“啥叫不用?晕倒摔坏了怎么办”,金宗博不接张瑞英的话。

  第二天早晨,司机小关如往常一样去金宗涛家给金宗博拿早饭,回来发现到了饭点却不见金宗博踪影。此时他已经作别了这个世界。警察分析,大约是在凌晨三点左右,金宗博走出房门,来到电梯旁的过道窗户,打开窗一跃而下。

  

  2024年4月3日,民营企业家金宗博作别人间。受访者提供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体侧趴在地面上,眼睛圆睁,睁得可大了。一开始都抚不上,好一会儿才抚上。”张瑞英说,“那一跳是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啊!认识他的朋友,包括他的债主,一个个都哭得一塌糊涂。”

  4月9日,金宗涛、张瑞英夫妇带笔者来到了他生前所住的地方。屋子简陋,客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件破旧老家具,一个不大的玻璃门柜子里装满了书籍和各类药物。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维权资料,茶几上、桌子上到处都是,沙发上甚至垒起好几堆。

  进入卧室,床前的地板上散落着一堆药物。床头的小桌子上也摆满了各类书籍,最显眼的是基辛格的《论中国》。在那本书里,基辛格写道:几乎所有帝国都是凭借武力建立的,然而没有一个能够靠武力延续下去。若要长久统治世界,必须化武力为义务。否则统治者会为了维护统治耗尽精力,却无力塑造未来,而塑造未来才是政治家追求的终极目标。压迫若能让位于共识,帝国即可得以延续。

  距离《论中国》一米远的枕头下,压着两本申诉材料——民事再审申请书第二至四组证据/证据目录。

    

  金宗博生前出租屋里的景象。巫英蛟 摄

  金宗博出事后,金宗涛与警察在其房间搜寻多次,至今没有找到遗书。其生前留下的一份自白书,或许就是他最后的诀别信。

  兹录全文如下:

  我回顾一生,有两大不幸和两大幸运。不幸之一是我没能成好家,有女儿如同无女儿;不幸之二是遭遇了煤矿冤枉官司。幸运之一是出了冤气;幸运之二是我有一位善良、感恩的弟弟,但我弟一家却因我维权而被拖累的不成样子。

  我弟大学毕业后为感恩我对他的学业支持而义无反顾的跟随我创业。在我公司最高光的时刻,我弟认识了我弟媳,弟媳研究生毕业,穷苦人家出身,知书达理。她通过我弟了解了我的人生经历,又因为我离婚后一直在我弟家吃饭,时间长了,我弟媳也知道、理解我是一个“好人”。

  她也是从农村考上大学的,深深地理解我这样一位没有社会背景的人,在大城市创业、尤其是在“人治的社会环境下”的创业是多么的不易。在我为节省金土地公司开支并要求她为公司帮忙后,她辞去了在山东武城县的教师工作,回到陕西,与我们一同维权创业。

  2009年9月份,我与两位律师、司机小白、弟弟弟媳等人在西宁中院开庭,法庭的不公正审理让弟媳这个刚出社会不久的书呆子受不了,当晚发病,从此我弟媳患上抑郁症,常年头晕、焦虑,至今无法出门工作。而我因经济困难也没钱给他们发工资,仅给了他们一点生活费,他们两口子也体谅我的难处,就这样我们一起艰难维权、度日。

  我如今是孤苦伶仃、贫病交加。维权近二十年,我除了出了一口冤枉气外,没有任何成绩,不仅陪光了所有积蓄,还把当年山阳县交通局分给我的、我人生中唯一的房子变卖还债,身体也被维权的痛苦拖垮,糖尿病并发症越来越严重,今年年初以来,夜不能寐、昼头晕目眩、厌食,病情日益严重。

  闺女因在幼年时我未能照顾而与我形同陌路,在今年3月份我头晕目眩晕倒,我弟照顾我并给我闺女打电话,闺女无动于衷。她在美国读研究生,照顾我也不可能。

  屋漏偏逢连阴雨。凄惨的是,去年11月,为金土地公司工作近20年的司机小白突发脑溢血险些丧命,如今瘫痪;更糟的是,今年4月我弟突发脑梗,我们一时连饭也吃不上,一个“惨”字难以形容。唯一的侄子在西电上大学,还没有自立,帮不上忙。

  我出门奔驰代步、司机服务其实都是表象。真实的情况是借钱没有着落,奔驰车卖不了。想想我这一生,孤独、上进、奋斗,无非是想让家人、公司员工过上体面的、不受他人白眼的日子,想让认识我的朋友因我的至诚、慷慨、大方而认同我,觉得我这个朋友值得交。然而,一场冤枉官司使这一切化为泡影,人生没有一点成就感,生不如死。

  如果我能年轻十年,为了我的面子,也不想说出我的窘况。水电站是我、我弟家、小白家的最后的、唯一的一点希望。

  金宗博

  2023年10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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