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重塑世界的愿景

两千多年来，中国的君王们视他们治下的中国为世界上的主导力量之一。中国不仅代表地球中心这个地理概念，它还意味着世界的文化、政治和经济中心（下图 Adobe Stock）。然而，19世纪和20世纪初中华帝国衰落和崩溃后，中国在全球舞台上的影响力随之被削弱了。近年来，尤其是中国大陆领导人习进平执政后，北京变得更加自信。相信中国大陆可以承担更大的国际责任，推动全球治理机构更好地代表新兴大国的需求。由此，大陆领导人呼吁“全球治理体系的改革”，以反映北京价值观和优先事项的方式改革体制和规范。2023年10月，大陆领袖习进平在俄罗斯总统普京、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二十多位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的陪同下，称中国是唯一有能力应对21世纪挑战的国家，并保证中国大陆要“以公平正义的理念领导全球治理体系的改革”。他在一带一路10周年论坛上对与会的149个国家代表说：“世界的变化、时代的变化和历史意义的变化前所未有。”他说，中国将“为实现所有国家的现代化而不懈努力”，并致力于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

习的愿景概括了中共正在进行的重塑国际体系的努力。中共认为现存国际体系不公平，有利于美国及其盟友。被这些国家视为竞争对手的中共开始相信，现在是时候改变这种体系和全球力量平衡，以确保中国的崛起。北京对改变既有全球治理体系不仅是说说而已，而是认真的，一直在付诸实践，包括利用现存国际组织。

推动“全球倡议”

中共追求建立以北京关键节点的国际伙伴网络，通过“对话、不对抗、不结盟”发挥作用，使中国能够与各种政权类型和意识形态信仰的伙伴实现“合作共赢”。中国对“新多边主义”的愿景建立在“国际关系中的民主”和“所有国家都应该共同塑造世界的未来，制定国际规则，管理全球事务”的理解之上。每个国家都走在自己独特的现代化和发展道路上，每个国家都可以选择适合其独特国情的人权价值观、原则和做法。在这种背景下，所有国家都有平等的协商机会，无论政权类型或物质禀赋如何。因此国际社会应该“拥抱各种形式的文明，并必须适应多样化的现代化道路”。

北京的外交政策方针强调“三元模式”，利用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和强大的国家基础设施来确保国际和平与安全。中国有选择地利用联合国的知识谱系，强调经济安全是人类安全的关键。同时，贫困会导致社会动乱，而一个动乱的社会影响国家的发展，反过来让公民更加贫困。

2021年9月，大陆领袖习进平在第76届联合国大会开幕式上发表讲话时提出了“全球发展倡议”，指出“安全是发展的先决条件，发展是安全的保障”，即所谓的“通过发展实现和平”。根据习全球发展倡议中的“全球命运共同体”概念，各国平等相待，共同致力于“共同繁荣”，优先经济发展和国家稳定（下图 CGSP）。世界将因此摆脱“集团政治”、意识形态竞争和军事联盟，以及少数西方国家定义的“全球价值观”。用华盛顿史汀生中心（Stimson Center）智库中国项目主任孙韵（Yun Sun）话说，就是：“……你可能不喜欢俄罗斯国内政治，你可能也不喜欢中国政权 -- 但如果你想要安全，你就必须给他们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在博鳌亚洲论坛2022年年会开幕式上，中共领袖习近平首次提出全球安全倡议。该倡议与《联合国宪章》联系起来，称“联合国的创始使命是实现所有人的共同安全”。因此，全球安全的实现需要拒绝干涉他国内政和“强权政治”。习的全球安全倡议包含了中共外交的核心原则，即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最高重要性；不干涉国家内政；反对“单边”制裁和“集团对抗”。

2023年3月15日晚举行的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中共总书记习近平又提出了全球文明倡议。通过四个倡导，即1. 倡导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2. 倡导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3. 倡导重视文明传承和创新；和4. 倡导加强国际人文交流合作，构建不同文明相遇相知方式路径，为推动文明交流互鉴、促进人类文明进步提供中国方案。

北京正通过大量政策文件和各种各样的演讲、外交会议、论坛和国际集会、上海合作组织、金砖国家组织和其它国家/区域组织推广其“全球倡议”，目的是赢得世界各地对中国替代模式的支持。与此同时，美国海外战争、不稳定的外交政策选举和深刻的政治两极分化加剧了人们对美国全球领导力的质疑之际（下图 X）。而气候变化、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战争和以色列对加沙的袭击等紧迫问题加剧了人们对西方是否采取正确应对方式的讨论。北京利用时机推行多管齐下的全球治理战略。一方面它支持符合其目标和规范的国际机构和协议，如世界银行和《气候变化巴黎协定》。在互联网治理等仍在建立规范和制度的领域，中国大陆则与俄罗斯等威权国家合作，推动其由政府控制的封闭互联网的想法，制定反映其利益的标准。

所有这些都与发展中国家长期以来呼吁建立一个他们有更多发言权的国际体系不谋而合。149个国家参加的一带一路10周年论坛显示，许多发展中国家都大幅加强了与北京的经济关系，尤其是通过高达1万亿美元的全球基础设施建设。北京2023年9月发布的一份13000多字的政策文件概述了中国对全球治理的愿景，并确定了中国大陆认为的当前全球挑战的根源：“一些国家对其他国家的霸权、虐待和侵略行动……正在造成巨大伤害”，并将全球安全和发展置于危险之中。

全球倡议的真实意图

对北京持批评态度的人士来担忧，中共提出的全球倡议意在重塑美国领导、以西方民主国家为主的二战后秩序（下图 AIR UNIVERSITY）。北京力推的新国际体系将对专制政府更加友好；主权将以牺牲个人自由为代价，而几十年来一直处于世界事务核心的民主和人权等普世价值观将从全球治理中被剥夺。一个以北京规则为蓝本，符合中国世界观的世界秩序，也是一个其铁腕专制统治的特征 -- 如严厉监视、审查和政治镇压 -- 可能成为全球公认的做法的世界。

三项倡议的出发点是：中国大陆作为世界上正在崛起的大国，必须发挥更全球性的作用，引导国际社会应对这些新挑战，确保“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推动而不是阻碍“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三项倡议是对正在经历历史性变革的世界的回应 -- 如果管理得当，这些变革可能有利于中国。北京认为，“中国正处于近代以来最好的发展阶段”，就像世界的地缘经济中心从北大西洋转移到印度洋-太平洋一样。“全球发展倡议” 为促进发展提供了一条‘快车道’，也为各方协调发展政策和深化务实合作提供了一个有效平台。于是，北京认为“中国解决方案”，是全球北方发展模式之外的另一种发展模式。

中共领导人对其治理模式的信心不断增强，是因为他们认为，中国大陆的治理模式在促进全球经济增长和减少贫困方面发挥了真正积极的作用。而这时的美国却忙于发动战争，引发重大的全球金融危机，并在国内面临着令人担忧的政治。驻上海的外交政策分析师沈丁立表示：“所有这些都让中国认为美国正在迅速衰落。北京认为美国只是对自由秩序“口惠而实不至”。

共同利益和为贵

几十年来，中共一直围绕其将中国大陆从一个极度贫困的国家迅速转变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飞跃发展，作为可以与发展中国家分享的模式，以增加其国际影响力。

“中国的传统（外交政策）思维非常注重经济能力，将其作为其他一切的基础。当你成为一个经济大国时，你自然也会获得更大的政治影响力和软实力等 -- 其他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华盛顿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智库的高级研究员赵童（Tong Zhao）如是说。随着中国大陆经济的崛起，以及与美国及其盟友的地缘政治摩擦，北京认为有必要扩大其视野，“并解决地缘政治问题”。

乌克兰战争开打后，欧洲加强了与美国的关系，开始重新评估与北京的关系。华盛顿也加强了与亚洲盟友的关系，与北京的关系则愈加紧张（下图 DW）。面对来自西方的越来越大的压力，北京借机阐述自己对全球安全的看法 -- 习的“全球安全倡议”。北京箭指北约，宣布 “集团对抗”和“冷战思维”将“破坏全球和平框架”，中国大陆指责北约挑起了乌克兰战争。接着中国外交官加大了宣传力度，呼吁欧洲各国首都以及美国和俄罗斯的同行建立一个“可持续的欧洲安全架构”，以解决“乌克兰危机背后的安全赤字”。

北京的目标不是像美国那样建立自己的联盟，也不是像美国一样利用军事力量来保证动荡局势中的和平。北京提出了自己的愿景，即通过对话和“共同利益”确保和平。北京认为，其模式已经成功 -- 促成长期竞争对手沙特阿拉伯和伊朗在3月份恢复关系。中共第二号军事官员张又侠上将2023年10月在出席由北京香山安全论坛时对来自90多个国家的代表团怼美国说：“零和思维，奉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大佬拉帮结派的集团政治，推行筑墙设垒的单边主义，使世界充满战争阴霾。”

恢复合法大国地位

北京深知，以一己之力单打独斗地向世界推行自己的主张行不通。于是中共通过近几十年来建立起的广泛国际组织、区域对话和论坛网络，来传播其重塑世界秩序的愿景。中国外交部2023年早些时候声称，已有80多个国家和组织“表示赞同和支持”全球安全倡议。据北京方面称，2021年为支持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而启动的以经济为重点的“全球发展倡议”，在联合国主持下主办的“之友小组”中拥有约70个国家。2023年夏天，中国大陆和俄罗斯成立的上海合作组织（SCO）安全集团和金砖国家新兴经济体集团都增加了数量，并为习宣传其地缘政治品牌提供了平台。随着阿根廷、埃及、伊朗、埃塞俄比亚、沙特阿拉伯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加入，金砖国家组织的发言更具影响力，有更多的国家支持所有国家都有平等的协商机会，无论政权类型或物质禀赋如何。金砖国家组织支持“改革全球治理”，阻止其他国家“联合起来组成排他性集团，将自己的规则包装成国际准则”。金砖国家将占世界人口的近一半。扩大后的金砖国家有可能成为与美国领导的国际组织“平行的国际治理架构”，从而“削弱西方领导的、基于国际规则的秩序的可信度” （下图 GEOGRAPHICAL）。

在大力宣传全球倡议、支持平行于美国领导的国际秩序之外的国际治理组织的同时，北京在9月的政策文件中表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我们的人民提供更好的生活，同时为整个世界创造更多的发展机会。”虽然北京确实希望主导世界，至少是亚洲地区事务，中共领导层可能明白，日益多极的地缘政治地图意味着中国可能无法在世界/地区的很多问题上获得足够的影响力。美中在政治、军事、和经济能力上存在的很大差距，也让大陆领导知道，美国的百年霸权根基犹存。故大陆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在2023年9月26日发布的《携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的倡议与行动》白皮书指出，“中国坚持世界只有一个体系，就是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只有一个秩序，就是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只有一套规则，就是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为基础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中国大陆领导人11月15日在旧金山举行的习拜会上和当晚与商务领袖的晚宴上也都表示，中国不赌美国输，也无意挑战和取代美国。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中国大陆其实是专注于改变现有规则，使之朝向有利北京。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不干涉国家内政、反对“单边”制裁和“集团对抗”，无非是反制美国西方关于普世价值、独裁、国际规则、零和博弈的争取话语权策略。北京的最终目标，是要恢复其合法大国地位。注意，这是在现有国际秩序下实现，而非另起炉灶地改朝换代。所以，大陆一直在向美国输诚。因为老大虽无当年勇，却仍然可以一呼十应。而这些响应美国的国家，可是当今世界最富、拳头最大的国家。

参考资料

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 (2023). 携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的倡议与行动. 外交部. 链接 https://www.fmprc.gov.cn/web/wjb_673085/zfxxgk_674865/gknrlb/tywj/zcwj/202309/t20230926_11150108.shtml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2023). China’s approach to global governance. 链接 https://www.cfr.org/china-global-governance/

Fung, C.J. and Lam, S. H. (2022). Mixed report card: China’s influence at the United Nations. LOWY INSTITUTE. 链接  https://www.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mixed-report-card-china-s-influence-united-nations

Hawkins, A. (2023). Xi Jinping’s wants a ‘multipolar world’, as China accelerates its shift away from the west. The Guardian. 链接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3/oct/09/xi-jinpings-wants-a-multipolar-world-as-china-accelerates-its-shift-away-from-the-west

McCarthy, S. (2023). China has a sweeping vision to reshape the world — and countries are listening. CNN. 链接  https://www.cnn.com/2023/11/09/china/china-xi-jinping-world-order-intl-hnk

Schuman, M.Fulton, J. and Gering, T. (2023). How Beijing’s newest global initiatives seek to remake the world order. Atlantic Council. 链接  https://www.atlanticcouncil.org/in-depth-research-reports/issue-brief/how-beijings-newest-global-initiatives-seek-to-remake-the-world-or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