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真正危机

俄罗斯总统普京七月四日参加了由印度主办、以线上视频方式举行的多边峰会 -- 上海合作组织峰会（下图 NIKKEI Asia）。这是普京总统自瓦格纳领导人普里戈津发动、持续24小时的武装叛乱以来，普京首次在国际多边场合露面。《美国之音》（VOA）引用布鲁金斯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马丹（Tanvi Madan）的分析说，普京是要向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以及世界显示“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毫无悬念地表明对他政府的一切挑战都已经被打垮。”果真如此，普京总统和他的国安团队怎么会在事发前对武装叛乱毫无察觉呢？以收集情报著称的俄罗斯庞大的安全机构，为什么对武装叛乱准备得如此之差？要知道克里姆林宫的主要内部安全机构FSB长期以来一直高度重视“预防”，并采取积极措施在国家面临任何威胁之前先发制人。然而，在武装叛乱开始之前，没有就普里戈津的计划向克里姆林宫发出警告，更遑论采取任何行动来阻止兵变。此外吊诡的还有，当瓦格纳部队朝向莫斯科开进时，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和俄罗斯国民警卫队（负责维护内部安全和镇压俄罗斯动乱的主要机构）都未阻拦瓦格纳部队的行动。

同样令人震惊的是，俄罗斯军事情报机构GRU对瓦格纳事件的反应。瓦格纳部队进军顿河畔罗斯托夫的那一刻，当普里戈津与国防部副部长叶夫库罗夫（Yunus-Bek Yevkurov）和军事情报局（GRU）第一副局长阿列克谢耶夫（Vladimir Alekseyev 下图 Citizen）坐在一起时，阿列克谢耶夫似乎同意普里戈津的观点，即俄罗斯的军事领导层存在问题。当普里戈津说他想让国防部长绍伊古（Sergei Shoigu）和指挥俄罗斯驻乌克兰部队的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大将为他们的错误负责时，阿列克谢耶夫笑答说：“你可以拥有他们！”

瓦格纳兵变一事表明，俄罗斯总统普京对军方和安全部门的掌控存在问题。如果不能找到一种方法来应对情报和安全方面的失败，普京总统的权力将会具有很大不确定性。普京总统的政府有倒台之虞，因为他可能再无法依赖他长期以来用来确保政治稳定的安全机构。

同情之所在

普里戈津叛乱造成的威胁与瓦格纳势力的相对实力无关。诚然，瓦格纳部队于5月攻占了巴赫穆特（大部 下图 ALJAZEERA）。但叛乱发生的时候，瓦格纳的影响力正在减弱。俄罗斯的正规军正恢复信心，成功地抵挡了乌克兰的反攻。据俄罗斯军官报告称，俄罗斯军队士气正在增长，向世人证明俄罗斯正规军也是一支有能力的部队。既然如此，普里戈津为何要发动叛乱，尤其是为何军方和国安部门没有对普里戈津领导的瓦格纳部队采取断然行动呢？

欧洲政策分析中心（Center for European Policy Analysis）的两位高级研究员索尔达托夫（Andrei Soldatov）和伯罗根（Irina Borogan）认为，普里戈津叛乱打开了批评俄罗斯军事领导层的大门。军事情报部门的副负责人阿列克谢耶夫对普里戈津要问责国防部长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将军的反应表明，俄军中大有讨论俄乌战争问题的人在 – 军队内很多人希望就俄军事领导层的指挥问题进行严肃对话。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阿列克谢耶夫的分量。阿列克谢耶夫是俄军事情报中最强大的将军之一，也是瓦格纳的创始人之一。他有着长期监督俄罗斯特种部队的经验，并受到这些部队的尊重。阿列克谢耶夫的举止言谈不仅是他个人的事，实际上还代表了俄军中那些不同意俄军在俄乌战争中表现的人。虽然这些人不准备在行动上支持瓦格纳，但普里戈津关于国防部长绍伊古和俄军总指挥格拉西莫夫将军的指责引发了他们的共鸣 （下图 RAND COPORATION）。

普京总统对此也心知肚明，故在兵变结束时向公众发表讲话时将普里戈津称为叛徒。这样一来，普京就切断了瓦格纳与军事和安全部门的联系。但这种对高层将领的批评仍将存在，并且可能会愈演愈烈，如果俄军在战场上表现不佳的话。当俄罗斯在战争中遭受新的挫折，军队的情绪又朝着消极的方向摇摆时，这只会加剧军队内部的不满。届时俄罗斯（普京政权）会发生什么，你或许能猜到一、二。

国安部门不在状态

军心只是普京需要担心的事情之一。国安部门可能是普京继续掌权面临更大的风险。当普里戈津占领了位于顿河畔罗斯托夫的南部军区总部时，他似乎把包括当普里戈津与国防部副部长叶夫库罗夫和GRU第一副局长阿列克谢耶夫等俄罗斯最高军事指挥官被劫持为人质。而这时顿河畔罗斯托夫的联邦安全局特工只是在当地总部设置了路障。危机期间，普京的几名高级安全官员全然销声匿迹，如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Nikolai Patrushev 下图 PRENSA LATINA）和联邦安全局局长博尔特尼科夫（Alexander Bortnikov）。当瓦格纳雇佣兵向莫斯科进军，并在途中击落直升机并向平民住宅开枪时，这些“勇敢”的将军们也不见踪影，根本没有出现在现场或公众面前。

即便如此，普京既没动联邦安全局也无指责国民警卫队。对于联邦安全局和国民警卫队的领导人在危机中辜负了他的事实，目前为止普京似乎淡然置之。这种对安全部门关键时刻不作为的行为不予处理的情况尤其令人震惊，难道普京后面有难言之隐？不过如果追溯历史的话，类似安全部门关键时刻不作为的情况倒是有据可查 -- 1991年的政变时，以克格勃领导人为首的一群共产党高员将总统戈尔巴乔夫软禁在他位于克里米亚的避暑别墅中。当夺取政权失败，人民走上街头捍卫自由时，克格勃官员选择当晚在卢比扬卡克格勃总部在大楼里，透过窗户观看事态的演进。

2004年，当恐怖分子在北奥塞梯别斯兰的一所学校劫持了1000多名儿童和教师作为人质时，时任联邦安全局局长、现任联邦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陪同时任内政部长拉希德·努尔加利耶夫前往该市机场，进行了秘密磋商，然后匆忙返回莫斯科。把处理劫持的工作交给了当地联邦安全局分局。最终，包括许多儿童在内的300多人被杀害。普京从未惩罚过这些官员，这些年后，帕特鲁舍夫和努尔加利耶夫进入了俄罗斯联邦安全委员会。

国运未定之天

对于军队和国安部门未因兵变时不作为而受惩戒，可以理解为普京总统以国家利益为重，保持战时俄罗斯各种力量的团结。用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的话说，就是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履行了职责，做得很好。”但领导此次兵变的普里戈津，非但没有受到还有安全部门，而且还在6月29日在克里姆林宫会见了普京（下图 LBC）。更有甚者，他还收到俄政府返还的、在6月武装叛乱时缴获的100亿卢布的现金和金条。对此，卡内基俄罗斯欧亚中心（Carnegie Russia Eurasia Center）高级研究员科列斯尼科夫（Andrei Kolesnikov）在一篇专栏文章中写到，俄罗斯的“国家结构正在瓦解。”最新消息，普京总统将缺席于11月15日至16日在印尼巴厘岛举行的G20峰会，错失一次俄罗斯在重大国际事务舞台发声的机会的。

最后特别要提到联邦安全局（FSB）。该国安部门本应保护普京免受包括兵变在内的各种威胁，可在危机前及期间却不见踪影，危机后也马照跑、舞照跳，business as usual。普里戈津发动兵变失败后呢，也毫发无伤，至于受到批评甚至挑战的军方领导层嘛，人事依旧。在短期内，普京可能认为这是淡化危机并继续前进的最佳方式。但他的安全部门可能已无法将他从已经形成的新现实中拯救出来，-- 激进的拥俄派呼吁改组军队领导层，升级对乌打击和与西方的对抗。俄罗斯的最大利益是保持相对温和的军队作为主要的战争机器，从而为将来可能的与西方和解做好准备。而俄罗斯的现实是以瓦格纳在代表、包括军队内部一些将领在内的各种力量，希望对西方持更强硬立场的去争取和实现俄罗斯当下的国家利益。问题是，普京自己能否像现在这样一直游刃有余的掌控俄罗斯国内不同、甚者相互挑战的集团势力，让俄罗斯未来（与西方的关系）凡事皆有可能 – anything is possible，抑或顺应以瓦格纳为代表的俄罗斯势力的主张，实施更具对抗性的反西方政策，就此走上反美反西方的不归路？

参考资料

Pathi, K. (2023). Putin will speak with leaders of China and India in his first summit since the Wagner insurrection. AP. 链接 https://apnews.com/article/sco-summit-india-russia-putin-china-8492db8ac2730ebcef5a61ed39b3da11

Soldatov, A. & Borogan, I.  (2023). Putin’s real security crisis. FOREIGN AFFAIRS. 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russian-federation/putin-security-crisis-wagner-rebellion?utm_medium=newsletters&utm_source=twofa&utm_campaign=Putin%E2%80%99s%20Real%20Security%20Crisis&utm_content=20230707&utm_term=FA%20This%20Week%20-%20112017#author-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