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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伟大的祖国奉行“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食”的战略方针,按照最高指示精神,四舍A区前的自留地上也被掘出了几个地坑,坑四周堆上沙包土袋,再在沙包袋上加块木板当顶棚,如此,抵挡苏修轰炸和原子弹袭击的防空工事就算建成了。无人考证过共和国建筑行业拆烂污之风是否打那时兴起的,但如此简易的工事别说防原子弹,恐怕几个臭鸡蛋也未必抵挡得了。
别看工事简易丑陋甚至于有些面目狰狞,特别是防空洞内始终有股挥之不去的霉腐潮湿污浊气味,但孩子们对它们却情有独种。记得住在C区,人称梁老板的家伙,那阵子就对阴暗的工事偏爱有加,一往情深。
梁老板大我们几岁,与我们交往不多因此谈不上了解,只记得他不是左眼就是右眼始终在高速眨吧。梁老板那时也就十五六岁吧,正处荷尔蒙如东升旭日喷簿而出时期,无所事事的他青春似火却无处燃放、生命激越却无处挥洒。自打工事建成后,闲极无聊的梁老板突然间仿佛找到了兴趣所在与体现人生价值的瑰宝之地,于是乎,有事没事就招呼一帮小跟屁虫往坑洞里钻。
在阴暗昏黑的工事里,梁老板所做的事就是给围在身边的孩子讲故事。他的故事紧紧围绕当时发生在宿舍内的一起风化事件展开。梁老板的讲述以事实为依据,以胡编乱造和狗血喷头为准绳,故事中夹杂着他天马行空伊里歪邪的想象和意淫。他绘声绘色的讲述常把拥坐在肮脏泥地上的孩子们忽悠得两眼冒绿光,云里雾里放光彩,全然忘记了外面的艳阳和蚕豆花香。
一通胡侃后,过足口水瘾的梁老板爬出了地坑,眯缝着眼看了看四下,张大嘴深吸几口新鲜空气,然后满足又自得地慢步向家中踱去,一路上开始构思新故事大纲。一群仍沉侵在故事氛围中的孩子们站在坑道边,把崇拜钦佩的目光投射在梁老板的背上,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拐过街角,不见踪迹。
梁老板有个弟弟,人称小黑皮,小黑皮不象他哥哥,即不爱编故事不爱听故事,更不喜欢钻脏乎乎的防空洞给孩子讲故事。小黑皮是实干家,他的业余爱好是:到宿舍围墙外的地里摘菜。
那时物力维艰,但人们的吃穿还能基本保证,加上宿舍区住的都是知书达礼的文化人,因此生活虽然清寒,但鸣狗盗者却很少。
小黑皮是个例外。
小黑皮是外号,顾名思义指他肤色较黑,人们都这么叫他,真名是什么倒没人记的住了。那时候,只要家里没菜了,小黑皮就会挎个小筐子,天黑后出家门往右一拐,噌噌几下翻过墙头,到地里“取”。
广阔天地希望的田野就是小黑皮的后花园,小黑皮陶醉在采摘的喜悦中,家里缺什么,小黑皮就拿什么,想吃啥他就拿啥,快乐而满足。回来时,小黑皮的筐中总是满满当当,满载着丰收,也满载着对下次采摘的期盼。
邻居们对小黑皮的行为是有所议论的,背地里都希望他爸妈能制止这种错误行为,对他严加管教。可巧合的是,小黑皮每次取菜时,他爹妈总是正好外出不在家。这使得小黑皮的行为长期得不到纠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后邻居们只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全当没这事。
小黑皮还有一个爱好:助人为乐。
受其帮助最多的是王育蛋的娘。王育蛋那时住B区一层,王育蛋的妈妈在西窗下开了块小自留地,种蚕豆苗。那时小黑皮常不请自到,主动到王育蛋家的小菜地打理庄稼。王育蛋家紧挨着厕所,自留地边有肥坑,顺手,小黑皮就常给蚕豆施肥。眼瞅着一垄肥地里的蚕豆苗在小黑皮的热心施肥下,一株株枝肥叶绿,茎大根粗,王妈妈乐得合不拢嘴,逢人便夸这不请自来助人为乐的小黑皮。
每逢听到王妈妈的赞美,小黑皮黑黑的脸上总会闪现一丝笑意,几分腼腆中,夹带着些许的意味深长。
转眼到了收获季节,育蛋娘见邻居们已从地里或多或少收获些蚕豆,开始品尝丰收的喜悦了,然而自家地里却只有绿油油一片一如既往傻乎乎随风摇曳的蚕豆秧,这时她才隐约生一丝不安和纳闷:我家地里咋见不着一个蚕豆果呐?
后经多方打听,郁闷的王妈妈才终于恍然大悟:蚕豆这玩艺儿根本不能施肥。小黑皮给这么做,就等于给蚕豆苗施行绝育手术,蚕豆秧只疯长不结果。别说蚕豆了,就是蚕豆花,它也不可能开一个。
也难怪王妈妈被小黑皮忽悠半天,白高兴一场,因为王家本来就出自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户人家。
王育蛋父亲是个步履急促身影匆忙的人,常年素衣布服,足下永远一双黑布鞋,总是风尘仆仆,一派刚从田间地头忙碌归来的村干部形象。别看育蛋爹穿衣打扮如此低调朴素,但他却绝对来自高墙深院的大户人家,其出身非富即贵,不是土豪就是财主,这从他家满屋满室古色古香雕花镂玉、镶着青瓷画片的家俱即能看出。那些家俱拥挤在不大的房间里,空气凝滞沉闷,光线幽暗阴郁,步入其家门,就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弥散着一股古老久远的陈旧气息。这些家俱若能保存到今天,真不知价值几何,反正肯定是大大发了!
和父亲不同的是,王育蛋似乎是古董世界里孵化出的新时代新蛋,他衣着讲究追求时尚,言谈举止追求腔势(派头),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他父亲艰苦朴素的影子。
王育蛋自进中学就穿上了蓝色的卡中山装,没多久又添置了765式猪皮皮鞋——“765皮鞋”,系当时沪产沪销由猪皮制成的皮鞋,广受拮据但尚美男性青年喜爱。因7.65元一双,故被称为“765皮鞋”。蓝的卡中山装内配的是白色衫衬,衣领处还考究地露出一小截白衬衣领——这在当时是最时髦的穿衣行头了。凭着这身打扮,大我们没几岁的王育蛋早早就进入了海派型男行列,与宿舍内的孩子拉开了距离。
传承家长们的普通做法,王妈妈给儿子购置衣鞋时预留了发展空间,所以王育蛋好看的蓝的卡上衣袖子稍有些长,因此他总把二只手放在胸前,象是护胸,也似乎在抠指甲。鞋也有些大,所以他走路时习惯弓起脚面拖着后跟,那样子让人想起动画片【半夜鸡叫】里蹑手蹑脚的周扒皮。
小小的宿舍已不能圈住时尚腔势作派均已进入主流社会的育蛋了,所以他把眼光投向了围墙外更广阔的天地。这是后来我们听小鸡头的陈述才知道的。
据小鸡头说,穿着大码蓝的卡中山装和猪皮皮鞋的王育蛋,曾在市中心的人民广场撮拉三(找女友)。小鸡头说他撮了一个下午,但一个也没撮到——这有点象他家蚕豆事件的翻版。
小鸡头说:在广场碰到王育蛋时,王育蛋正坐在广场市府前的台阶上喝瓶装水,他当时头发凌乱神情疲惫,往日锃亮的猪皮鞋上沾满了尘土。“王育蛋撮拉三撮得好辛苦。”小鸡头最后感叹道。说完,小鸡头嗓子眼里发出了二声“咯咯”怪笑,颇有点兴灾乐祸的意味。
小鸡头是个令人难忘的家伙,多少年了,每当和伙伴们聊起他——这个我们少年时期的玩友兼伙伴时,同志们的语言和表情顿时鲜灵活泼起来,仿佛时光再现。确实,当年和小鸡头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那么的欢乐和愉悦,别看女生们说他看人的眼光有点邪,评价不是那么的非常很高,但小鸡头在我们眼里却是十足的开心果和快乐源。他总会说出、或做出一些出人意料、虽然偶尔难免粗俗、但却总能令我们感到开怀的话或事来,没错,有他在,气氛永远不会僵冷和沉闷。
别看在女生面前,小鸡头不擅言辞表情木讷,但在男生,特别是熟悉的朋友面前,他就象一条回归入水的鱼,立即变得活份灵动、意趣昂然起来,充满诙谐与活力。
那时,小鸡头浸淫在文学的海洋里,他在记事本里分门别类抄写了大量的俄罗斯、朝鲜歌曲,什么【万景台之歌】、【喀秋莎】、【卖花姑娘】、【血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等,歌本抄了足有几大本。他还抄写【一双锈花鞋】、【少女之心】等流行一时的小说,涉猎面不可不谓宽泛。小鸡头还喜欢给人起外号,沙翁剧中的的王子也不能幸免,哈姆莱特到他嘴里成了“哈姆‘菜’特”。他不仅抄写诗性歌词,还喜欢搜集和抄写自由体诗和古典诗词,记得流行一时的自由体诗【浦江之歌】就是他的最爱之一。
也许是抄写量较大之故,小鸡头炼就了一手好字,他的钢笔字端庄流畅、遒劲洒脱,兼带飘逸婉迤之气,令人印象深刻。
小鸡头不仅喜爱舞文弄墨抄诗作赋,或许是在文学的天地里徜徉久了,后来还添上了兴奋时如痴如醉呤诗诵词的习惯,颇有了些文人雅仕的风范。据说,中学在南汇学农期间,一天晚上,在牛棚楼上简易的房间里,劳累了一天的学生都早早躺在地铺上开始休息,唯独小鸡头仍坐铺头,借着手电弱的光钱抄写诗赋。抄着抄着,他忽然诗兴大发,开始低呤,越呤诵他越来劲,声调变得高吭,抒情声惊醒了边上正做着清梦的小拷扁,小拷扁揉着惺松睡眼,不满地嘟囔:“大半夜不睡觉,你啊啊的叫 春啊?!”
正在兴头上的小鸡头被他这么一说,诗性顿时跑到九宵云外,气不打一处来的他伸出铁沙掌,照准小拷扁棉被下的命脉狠揪下去, 大喝一声,给小拷扁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又在抠卵子!”
除了文学,小鸡头另一个爱好恐怕就是吸烟了。他加入烟民行列的时间应该很早,是地道的“烟小鬼”。住一舍时他常约后排住廿四单元的扬大头,一起到二舍的某个角落过烟瘾。南汇学农期间,一次,他和毛拉痢一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吞烟吐雾。未曾想被生活队电工儿子撞见,情况被反映到了带队老师处,后果很严重。马长庚等老师对此事非常重视,责令二人做书面检查。
对文学功底深厚,早就憋着要在文学道路上有所发展的小鸡头而言,区区一小篇检查正好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未费吹灰之力,一篇情真意切自省深刻的检查递到了老师手中,检查内容之深刻令老师们几乎动容。他写道:“由于平时放松了学习,放松了世界观的改造,放松了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恶性膨胀,我犯下了偷抽香烟这种不能容忍的严重错误。我辜负了广大工人、农民、解放军指战员、干部群众、工商业者和家长、邻居、同学对我的殷切希望,辜负了老师对我的谆谆教诲和亲切培养,我深感自责,懊悔无比,我夜不能寐食不能安。。。。。。!”
文章结尾处,小鸡头更用一串排比句煽情增效果:“现在,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们(告黑状的农民)是真的为我好,是实实在在的为我好,确确实实的为我好,完完全全的为我好!他们是好人、好人、真的好人!”
而毛拉痢因文学功力较差,检查写的如白开水读来如同嚼蜡,最终中途提前结束学农,被老师押解回沪,交家长监督教育。
中学毕业后,小鸡头成为一名公交车售票员。遇到同学,小鸡头会让同学乘免费车,还掏出香烟:“抽吧抽吧,我自己就在车上抽。乘车的逼样见到我抽,他们也跟着抽,所以我这部车老是冒烟。以后看到哪辆车冒烟,那肯定就是我的。”
复旦地区的奇人轶事还很多,而小鸡头则是其中的一朵奇皅,这就是为什么多年后人们仍在打探他的消息,提起他时眉飞色舞、神彩飞扬的原因。
多少次在上海车流滚滚的繁忙街道上,我和同学一样,满怀期盼,希望能见到那辆冒烟的公交车,也希望某天在某个街边邂逅小鸡头,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也许希望就在明天。(玉米冲冲冲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