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与鬼谷之术》：反应 第三

反应  第三

初读《伤寒论》的朋友，会被一些条文中出现的“反下之”或“反汗之”，以及一些误治失治的言辞所困惑，一时间会觉得张仲景治病大多是“试着来治”，造成“这招不成，反用那招”的错误印象。其实，仲景先生之所以将一些反治、误治法提出来，并不是先生不会用方，倒多是从错误或相反的治法谈起，以使后世学生更好地明辨是非，仔细辩证，起到鉴别诊断作用，从而强调对证用方的重要性。

《鬼谷子  反应篇》有云：“古善反听者，乃变鬼神以得其情。其变当也，而牧之审也。牧之不审，得情不明；得情不明，定基不审。”说的是，古代善于从反面来听（来做）的人，可以改变鬼神，从而刺探到实情。他们随机应变很得当，对对手的控制也很周到。如果控制不周到，得到的情况就不明了，得到的情况不明了，心里底数就不全面。理解了这一层意思，我们再来读《伤寒论》里不厌其烦地说反治，误治后之类的条文，便能意会到仲景先生的良苦用心了。

一部《伤寒论》之中，仲景先生对一些疾病的诊断与用方，可以说是将一些疑似证或相关证逐一排除之后，然后才辑拿到“真凶”，对证用方的。这样做，会让后世学者，能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复杂景象中，头脑清楚，一眼识得“桃是桃、杏是杏”，而不致于辩识不清，当个糊涂虫。这就要求，从反面或不同侧面对相似病证以作鉴别，厘清眉目，辩证准确。我们还是举例说明之：

《伤寒论》第63条：

“發汗後，不可更行桂枝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

《伤寒论》第162条：

“下後，不可更行桂枝湯，若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

诸君知道，以上二条是仲景论述“邪热壅肺证”的治法，即治以麻杏石甘汤。作者仲景在这里采取的方法，并不是从本证“邪热壅肺”的病因病机谈起，然后才推出治方麻杏石甘汤的，而是抓住主要症状，从反面或不同侧面入手，鉴别诊断，一一排除，然后才确定正确治方的。

我们试来分析之——

此二条的主要表现症状为：一是出汗；二是喘，即条文中所列“汗出而喘”。

那么，在《伤寒论》中，都有哪些汤证会表现出来汗出和喘呢？我们不妨列举在下：

一、麻黄汤证，其中有“喘”。

《伤寒论》第35条云：

“太陽病，頭痛，發熱，身疼，腰痛，骨節疼痛，惡風，無汗而喘者，麻黃湯主之。”

二、桂枝+厚朴杏子汤证，其中有“喘”

《伤寒论》第43条云：

“太陽病，下之微喘者，表未解故也，桂枝加厚朴杏子湯主之。”

三，小青龙汤证，其中有“喘”。

《伤寒论》40条有云：“傷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氣，乾嘔，發熱而欬，或渴，或利，或噎，或小便不利，少腹滿，或喘者，小青龍湯主之。”

四，葛根芩连汤证，其中有“喘”。

《伤寒论》条34条有云：“太陽病，桂枝證，醫反下之，利遂不止。脈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黃芩黃連湯主之。”

五，阳明里有大实热，因阳明大肠与肺相表里，实热会迫肺引起喘。

以上五证都有“喘”，我们来看仲景先生是如何站在反面或侧面的角度来论述该证的。

先看第62条，仲景起笔就写“发汗后”。这，提示已喝了发汗药，或麻黄汤或桂枝汤了，病仍没看好，这三字，便排除了葛根芩连汤证之“喘”了。原因：一是葛根芩莲汤病因原为桂枝汤证误下之后得，今没误下而是直接喝了桂枝汤，“桂枝证”应该解除；二是“医反下之”应有“利不止”，第62条没有“利不止”，所以，62条之喘症不是葛根芩连汤证。

“不可更行桂枝湯”。这一句，这是从“反面”来言的，因为此时应有医者怀疑此证还是表证而汗出喘，法应更服桂枝汤。这句的言外之意是，已听从有关医者那更喝桂枝汤的建议，用了桂枝汤不行，所以不可“更行桂枝汤”了，这一层表达出来的意蕴就是鬼谷子之所云“善反听者”，我们先从反面意见做起，让病人去服桂枝汤，得到的结论是“不可”，病人仍旧“汗出而喘”，那么就排除了桂枝加厚朴杏子汤证之“喘”了。

接下来这句“汗出而喘”。病人经过“汗后”，又经过喝桂枝汤后，不同意见听了，“更服桂枝汤”，结论是不可，病人仍“汗出而喘”，这样我们便“以得其情”，——这个汗出不是桂枝汤证，这个喘也非桂枝厚朴杏子汤证，因为其有汗出，那么我们也顺便排除了麻黄汤证和小青龙汤证。——因为，小青龙汤证为无汗，麻黄汤证也无汗，此时汗出，理当排除。

辩证到这时，病人“汗出而喘”，这是为何呢？

会不会是阳明实热呢？因为诸君知道，“阳明病，法多汗”，阳明实热有汗出；大肠与肺相表里，大肠内里有实热会迫肺而喘。有汗出，有喘，那么此证是不是阳明实热呢？且来往下看：

“无大热者”。注意，此时用词并不是“身无大热”，而是“无大热者”，是说明身体可以有大热，但病因病机道明“无大热”，这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病人根本就没有阳明里实里大热的，也许只是身体大热，并引起喘而发汗的病因病机里边是“无大热者”，这一句，就是排除了阳明里实里热之出汗喘。这一句“无大热者”，可以接合第162条来看——

《伤寒论》第162条，起笔便是 “下後，不可更行桂枝湯”云云，下边的字句基本与第62条相同，都是论述邪热壅肺证的。这一条，直接便排除了阳明里大实大热证。因为，起笔便说“下后”，也就是这病原有病人被诊断为阳明里实热，让病人服过承气汤之类的，是用了“下法”治过的，病并没有好。二条结合来看，“下后”与“无大热”，便是排除了阳明里实热证之汗出而喘了。特别是“无大热”三字，而非用身无大热，可谓仲景先生之良苦用心。他是在告诉我们，此病人出汗而喘的病因病机不是阳明大实热引起的啊，是“无大热”啊！切记，切记，要辩明其病机——无大热！

综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仲景先生是如何先从一个证的相似证入手，“善反听者”，先让一切可能的治法都给你治治看，然后一个接一个排除掉，“以得其情”，才获得了最为正确的诊治方法——邪热壅肺证，治以麻杏石甘汤的啊。

2016/12/4，磨砚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