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县城上高中那几年,嘉诚家里穷得历害。
嘉诚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又没门路挣活便钱,只靠七八亩田养活嘉诚姊妹四人,吃穿都很紧张,零花钱是断没有的。农闲的时候,嘉诚娘便喊上大妹爬沟上崖刨藤根、摘槐米、拾蝉皮,然后到镇上的中药铺子里为嘉诚换回几个学杂费。
当时寨子里只嘉诚一个高中生,全村老少爷儿们的眼睛盯着嘉诚。
自然,他的爹娘也是憋足了劲,扒房卖瓦,也非供应嘉诚上出个人样不可。嘉诚记得一个傍晚,学校里放秋假,嘉诚乘村里的牛车回来。还没到家门,就听见娘唏嘘的抽泣声,匆忙奔进篱院:大妹正蜷缩在槐树下的青石上,口吐白沫,四肢抖动。“爹——!俺爹呢?”嘉诚吓得几乎哭出声来。“你爹上西山拉煤去了,你看。。。。。。小敏病成这儿样,该咋办呢?”嘉诚娘抹一把泪水,愁苦地望着这个家。嘉诚慌忙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背起大妹,一口气跑到镇上的卫生院,才发觉自己身无分文。冲着一位卫生院的老先生,嘉诚扑通跪下:“大爷行行好,救救俺妹妹吧!救救俺妹妹。。。。。。”大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早。经历了这件事,嘉诚就再也无心上学,只想回家帮爹娘干活、种地,挣些油盐钱。
当嘉诚吞吞吐吐把这种想法讲给爹娘的时候,他爹轮圆了胳膊“啪”地扇嘉诚一巴掌:“你娘俺俩忙死忙活图个啥?还不是巴望你日后有成色!你倒好,学没考就打起退堂鼓了!”从此后,嘉诚便拼命地啃起课本,直到两眼发花才肯走出教室转一会儿,不料想,半月下来,嘉诚竟得了个神径衰弱症。这对于本来清贫的家,无疑是雪上加霜,嘉诚不知道爹娘是怎样的死干活干,也不知道家人是怎样的省吃俭用,只知道每星期六上午大妹总是步行几公里的路来给嘉诚送一手巾兜儿平日难得一见的“花卷”(一种白面、红薯面搀和在一起蒸的镆),让嘉诚保养身子。一次,看见只有14 岁的大妹眼巴巴站在嘉诚面前看他大口大口吞“花卷”的时候,嘉诚的心禁不住碎了:“小敏,给,你吃一个。哥吃不了这么多!”“不,我不饿。来时,我喝了两大碗玉米面糊糊呢。”大妹稚气地背过双手。
终于通过了预选,离高考还有十来天时间,为养精蓄锐,嘉诚回到了近半年没有回过的家,家明显变了:娘唯一的板箱不见了;爹的架子车也不翼而飞;院子里却添了几只跑来跑去的大公鸡。听大妹说:那是娘特意买回来,让他高考那几天吃的!
高考就这样逼近了,一家人都跟着嘉诚紧张起来。
考试前一天下午,爹娘便忙活着给嘉诚杀鸡、炖鸡,大妹还在院里支上鏊子,生着微火儿,为嘉诚炕又焦又黄的白面火烧。小弟小妹慌得绕着磨盘,又是拍手又是唱童谣:
“杀鸡鸡,宰鹅鹅,
招待俺们好吃喝。”
“去!去!去!一边玩去!”爹黑着脸嚷他们,“这是给你哥做的,他明天要去考状元去!”
那一年,嘉诚没能考中“状元”,但也考取省城的一所大学。
记得爹噙着热泪送嘉诚上大学的路上只对他说了句:“孩儿呀,咱到哪儿也不能忘本呵!”想到此处,嘉诚已是悲不禁声,伏在通铺上,呜呜咽咽哭了。也难怪,这个昔日“天之娇子”,也因勤奋,也因机遇,大学毕业工作没多久便当上国有企业的财务总监,却不想一时贪念起来,伸手被捉,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劳动改造之余,每念及此,嘉诚总不由惦忆起往事,特别是当年爹叮嘱他的那句话来。这时,同监舍的“大砍头”不耐烦了,骂他一句:“奶奶的!哭逑哩哭!还是不是个男人?”说罢,摇晃着身子,过去踢他一脚。这是午饭之后的一小段休息时间,同监舍九个犯人,有两个贩毒的、四个小偷,一个强奸犯,“大砍头”是抢劫的,还有他——贪污犯!各个犯人,各行其事。忽然,监舍铁门上边的小窗口“哗啦”打开,一个干部在外边厉声叫道:
“刘嘉诚!包裹!”说罢,就将一个碎花小包裹从小窗口扔了进来!
嘉诚身子动了动,刚要起身去拾,“大砍头”已将包裹捡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拆开,原来是一双布鞋和二百元钱!“俺想是啥好东西哩,原来是双破鞋!”说着,“大砍头”满脸不屑地将布鞋朝嘉诚掷去。那双布鞋是他娘纳的,这是嘉诚一眼能看出的,嘉诚拾起鞋子,两眼喷火,一声嚎叫,向“大砍头”扑去!
多年后,嘉诚从滑县监狱服刑出来,已在县城西郊承包荒山种植苹果二次创业成功,狱友“大砍头”早成为他的得力助手。这天,听说省财经报记者又要来采访,嘉诚早早就上了山,临了对“大砍头”道,就说我不在家。嘉诚独自个儿去转到南山坡,坐在山坡上,他嘴噙一根草,眼望着坡下爹娘的坟茔,再一次沉浸于往事。
一阵风吹过,吹乱他一头灰白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