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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逢到过年时,新疆汉人和维吾尔人的互相拜访还很普遍;到了90 年代,平民百姓不再来往,公务员、一般干部之间互相拜访;而到现在,两族过年时只有领导干部互相拜访。这虽然是生活中的小事,却反映了民族关係变化的大 势。从时间上看,这种变化和北京在新疆开展的「反分裂斗争」是同步的,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证明新疆问题中「预期的自我实现」。 民族压迫更甚於政治压迫 中国当局把「影响新疆稳定的主要危险」定為「分裂主义势力和非法宗教活动」,这种逻辑的结果就是把生活在新疆的汉族 和当地民族分成两个群体,并让他们对立起来。因為汉族不会要分裂,也不信宗教(尤其不信当地民族的伊斯兰教),因此无论是「分裂主义势力」还是「非法宗教 活动」,都是针对当地民族。汉族理所当然地成為北京「保持新疆稳定」的依靠群体,而当地民族则成為需要警惕并加以看管的人群。 这的确使新疆汉人在民族问题上站在当局一边,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摆在镇压者的位置。就连新疆建设兵团那些临时从内地 农村招的农工,平时受尽贪官欺压,一旦要镇压当地民族时也会摩拳擦掌地请战。而当地民族在被当作防范对象的同时,最终也就真被推到敌对一方。不仅是与政权 敌对,还与整个汉民族的敌对。 民族问题从政治压迫变成民族压迫、从民族矛盾变成种族对立是一种危险的变化。如果是政治压迫,只要政治改变了, 压迫就可以解除,各民族还可以一起建设新的共同体。而若认為压迫是来自汉民族,政治的改变就不会根本解决问题,只有民族独立才能解除压迫。在我看,这才是 新疆的主要危险。 如中共缔造者毛泽东所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分裂主义也不是无中生有的。如果你把人家当做敌人,人家想跟你分 裂又有什麼错?新疆当局多年来对当地民族的镇压政策被其自己概括為——「主动出击、露头就打、先发制敌」;继而进一步发挥成——「不露头也要打,要追着 打」。这与北京六四后奉行的「把一切不稳定的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一脉相承,却更加穷兇极恶。当人们请愿、抗议甚至闹事的时候,说明他们对解决问题还抱有 希望,还愿意通过互动取得进展,当他们什麼都不再说和做——似乎所有萌芽都被消灭——的时候,那不是稳定,而是绝望。邓小平所言「最可怕的是人民群眾的鸦 雀无声」,乃是至理名言。遗憾的是他的后人却没有领会。 「不露头也要打,要追着打」的恶霸行径竟毫无羞耻地成為政权指令,充分展示了当权者的蛮横与无知。中国内地大量发生的民事纠纷或刑事案件,在新疆总会被企 图从任何事物中发现「萌芽」的维稳爪牙政治化,导致事情愈弄愈大,把普通小案搞成分裂大案,把善良百姓逼成「恐怖分」。这种动輒置人死地的做法可以震慑一 时,却不会解决问题,反而日益积累仇恨的能量,早晚会被无法预料的缘由引发,毫无萌芽地窜出恐怖之树——如乌鲁木齐的七五事件,又如这次巴楚事件。 只强化经济发展不能解决问题 当局在对新疆强硬镇压的同时,另一手是发展经济,如中共的新疆书记张春贤说「发展是解决新疆问题的总钥匙」。这种思 路的逻辑是,经济发展了,生活水平提高,民族分裂就会失去市场,宗教影响也会被世俗化消减,问题自然而然会解决。这些年,无论从公布的数字,还是实地观 察,都能感受到新疆经济 的快速发展,然而新疆问题却从来没有因此变小,民族冲突则不可遏制地继续提升。 这种思路的基本错误就在於,民族问题的本质并非是经济而是政治,企图在经济领域解决政治问题,本身已经是一种倒错,何况政治上还在不断加强高压,经济再发展也是南辕北辙。 即使只从经济来说,北京也许真心希望发展能够缩小当地民族与汉族之间的经济差距。然而新疆汉人掌控了大部分权力、经 济和知识的资源,有足够能力在任何 一次新机遇到来时攫取超过当地民族的利益。经济自身的规律也会发挥作用。市场追求利润和效率,而非公正和平等,既然新疆经济必须绑在中国的经济体系之上, 汉人无疑比当地民族佔有优势。仅使用汉语一条就成為当地民族就业和发展的首要障碍。新疆各个领域的高层位置大部分都由汉人佔据。当地民族被当局描绘的发展 吊起胃口,然后被现实的落差推入更大的失衡与不满中。 市场经济一旦有了民族区分,不但不会消解民族矛盾,反而製造更多的冲突。如果说过去的民族矛盾还是主要针对歷史和宏 观的议题,与百姓日常生活较远,今天的经济差距却会清楚地摆在每个普通人眼前,充满现实生活的每个细节,民族冲突不再是形而上的,而是与每人的切身利益与 经验息息相关,由此激发更為广泛和深入的民族情绪。 肆意妄为的权力伤害民族感情 中共权力集团的权术造诣炉火纯青,却鲜有人文精神。中共执政造成的人文传承断裂,即使受过良好教育的新生代官僚也多 為单一化专门人才,有知识而无心灵,崇拜强大蔑视弱小。他们依仗的只有权力体系和权谋手段,擅长的唯有行政与镇压。动輒掛在嘴边的加大力度、严打、重典 等,一时似乎有效,却是治标不治本,甚至是饮鴆止渴。人文精神的缺失使权力集团无法深入文化、歷史、信仰、哲学等领域,解决问题的方法诡诈却单薄,只能以 应急救火的方式平息事件。而处理民族问题需要人文的灵魂才能找到正确之道。从这一点看,中国民族问题走入死胡同是一种宿命。而展望未来,也难指望突破,因 為人文精神的復兴绝非可以召之即来。对新疆的统治最能反映当局的心态,似乎只要有权力,一切都可以恣意妄為,无需顾忌无权者和无权民族的感情。典型一事是 当年把王震的骨灰撒到天山。新疆本地民族把所有的水视為是从神圣的天山流 下,同时穆斯林民族特别重视洁净,不仅是物理上的洁净,还包括意念上的洁净。骨灰是不洁之物,王震又是他们眼中的异教徒刽子手,把王震骨灰撒在天山上,等 於弄脏了所有穆斯林喝的水。无法想像治理新疆这麼多年的当局会顢頇到如此程度,為了满足王震的愿望,一千多万新疆穆斯林的意愿必须让位,而且要大肆宣传, 让每个新疆人都知道。新疆穆斯林对此的确没办法,水还得照样喝。但是每次喝水之时,他们眼前都会闪过不洁净的阴影,随之会非常合理地想到,如果新疆是独立 的,就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如同许多从量变到质变的事物一样,存在一个临界点,没有达到临界点之前还有挽回餘地,一旦过了临界点,就会落进巴勒 斯坦与以色列那种既没有出路也不知何时结束的民族战争。我无法準确评估新疆离那临界点还有多远,但按照当今的治理路线走下去,无疑愈走愈近。新疆的「分裂 主义势力」正在等待中国自身出现动盪。最可能的时机是从专制到民主的转型期。那是一个中国没有迈过但是必须要过的坎儿。专制权力愈是抗拒主动转型,未来的 转型就愈是可能以突变方式降临。突变会导致各种社会危机同时现身,变局迭起,国家控制力大幅下降,也就会成為民族分裂的最好时机。当民族敌意已经在大眾层 面普及,最容易失去理性而诉诸暴力,那种情况下爆发的民族冲突,所达到的暴烈程度无法想像,冤冤相报的循环也看不到终点。 新疆这口已被烧到爆炸临界又无任何阀门的锅炉,如何才能安全地减压,逃过那个劫数?对此我丝毫不指望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专制权力,最终还得靠维汉人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