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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了“闲云野鹤”的《“我即使躺下,也比他们站着高!》,倍感亲切,不禁忆起当年和贾植芳先生的一段交往,这位一生把”人“字写得比较端正的文学家.翻译家,确实是平易近人,坦荡洒脱。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我供职于复旦大学图书馆中文编目部。其时贾先生早已不再是”胡风分子“,已恢复中文系二级教授职称,并兼任现代文学教研室主任,还带着几个研究生:但已从校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休。个子矮小瘦劲.戴着宽边眼镜的贾先生,当时已逾古稀,但精神仍矍铄,经常拄着一根栗色木质拐杖,步履健朗地走动在图书馆大楼里,热情地和员工们打招呼。大家知道老馆长又亲自来查文学研究资料了,纷纷向他问候致意。
贾先生也常来本部,问询一些书籍的订购情况。好几次下班后,我骑着自行车,把他托借的几本现代文学史专著送到离图书馆很近的第九宿舍他府上,于是关系日渐熟悉。大约1987年,我有一本关于名人别名掌故的小书将由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付梓,便冒昧地恳请贾先生作序。先生当时著述正忙,却一口答应。不久这篇《〈名人名字掌故〉小序》就写好了,用的是蓝色圆珠笔和红色双线报告纸,共三页,他在签名处还盖了红色名章。可惜,后来不知是出版社排版日期错过,或是其它原因,书出版了,但贾先生的这篇”小序“竟没有用上。但他奖掖后学的热情态度使我感动。记得他称我是”学问道上的有心人“,”诚实有为的青年“。贾先生的鼓励美言,当终生不忘。
算起来,我在书本上认识贾先生,应该远远早于供职复旦图书馆时。记得是在小学六年级,就看过几本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的连环漫画,胡风的形象是手挥如剑钢笔的秃子,贾植芳则是戴眼镜的凶恶面目。这些现在看来是中国现代史上罕见的铁骨文人,在当时就是这样被”伟光正“的御用漫画家恶意丑化的。我后来曾和贾先生谈及此事,他一笑了之,并问:你还保留这本书吗?可惜隔年已久,我早就把这几本连环画搞丢了。但我至今还收藏着《胡风对文艺问题的意见》一书(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1955年印发),这就是使胡风等几十位作家深陷牢狱之灾的”三十万言意见书“。
贾先生在1955年被诬陷为”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之前,就已是著名作家兼翻译家及中文系教授,其时不过40来岁(先生生于1915年)。他直到1980年才被公安局平反,恢复公职。试想:在这白白损失的25年间,和胡风.阿拢.绿原等人一样,贾先生本来可以写出多少煌煌大作,培育多少文坛英才啊!
所幸,贾先生复出后,已近古稀,仍文思泉涌,真可谓”老牛明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他不仅培育出了陈思和.李辉这样的杰出研究生,而且出版了几十本现代文学史论著.比较文学专著.译文集.散文集.回忆录等等,堪称”庾信文章老更成“的文坛奇迹。贾先生历经磨难,一生坐牢四次(日本人的,国民党的,共产党的),却像铁树一般坚韧挺拔,苦难的生命竟高寿达93岁,又创造了一项伟大的生命奇迹!
记得是十年前我回沪,得知贾先生九秩高寿,即在《上海老年报》发表短文《习惯食醋----介绍文坛寿星贾植芳》,以表庆贺。事情是:我到贾先生家去,几乎每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醋味。经打听,才知先生是山西襄汾人,自幼即喜食醋。现代医学早已证明:经常食醋,好处多多。难怪贾先生一生嗜烟好酒,却身体强健,我猜想恐怕是食醋的好处抵消了烟酒的坏处?听说贾先生在晚年终于听从医生,戒了烟酒,但不久便驾鹤西去。毕竟是九旬老人,难免随时油枯灯灭。
我远在异国,对贾先生去世详情一无所知。只听说一种解释:长期嗜好烟酒者一旦强行戒除此习,身体反而变得更坏。其医学道理何在,我不知所以然。
假如以上说法真有医学根据,那么,贾先生要是还烟不离手,酒不离口的话,说不定他时至今日还能为中国文坛笔耕不断,增光添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