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话可说
--顾晓军小说·一百九十八(六卷:“小说的伞状构思或结构法”教学篇)
“哥,他们先是搞改制,把工厂、商场、外贸呀之类的,通通都改叫‘企业’。而后说、企业里员工的工资,可以由企业按自己的效益自主决定涨不涨。像我们这地方,刚改制的时候、是一千左右,比市委机关里的人都高;可,改制都快二十年了,像我们这岁数的人、才两千多点。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被叫哥的人和叫哥的人,不是亲兄弟,也不是近亲或拜把子兄弟,而是这条街上的老街坊。很多年了,这哥俩各自吃了晚饭之后、爱出来走走,在家门口或附近转转;转上几圈之后,就到这里交流一下各自的新闻或生活中的发现与感受。
听清了也听懂了叫哥的人的话,被叫哥的人看着叫哥的人,却没有回答、也没有吭声,他正想着他自个的事。今儿,房屋质量检测部门送来了他住的楼房的质量检测报告,说是这楼年久失修、快要倒了、属于危房。
怎么、怎么会属于危房呢?被叫哥的人,很是不能理解。这楼,是一九四九年的秋天盖的。那时,能盖这样的楼,是非常了不起的。因为、这样的二层小楼,在过去是很牛的,无论是从经济能力上讲、还是从质量上讲,都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承受和能够保证的。
这栋楼的外墙,过去的表层、是一层拉毛石灰。在过去,能盖楼就已经很牛的了;一般,很少有人会在青砖的墙体上、再涂一层厚厚 的石灰,更不用说吃力费事地把涂上去的石灰、全都拉毛。六、七十年代吧,这楼的外墙,又铲了拉毛石灰、粉了层高标号水泥。前些年、流行贴外墙瓷砖,这楼的外面、又贴了层高档的外墙瓷砖。
“哥,而后他们又让他们养的经济学家、说‘中国改革利益受损最大的是干部’;再而后,他们就顺理成章地、偷偷摸摸搞什么‘公务员改革’了。这一改,就改出了公务员比企业、比工人高出四到五倍的工资。像我们这岁数的人,如果如今还是公务员,哪个不是一万、一万多呢?”
被叫哥的人,还是没有回答、也没有吭声。叫哥的人,却很纳闷了。这被叫哥的人、平时是很爱说话的;对很多的事情,他都有很独到的见解。一般,他总是有问必答,深入分析问题、解释个中的是非曲直和道理,且都是很让人信服的。
晚饭之后,总在这里聚上一会。被叫哥的人和叫哥的人,谁先来或后到都不要紧,先来的总会等着后到的,好像是约好了不见不散。其实他俩间没有约定,一切不过是种习惯。或许,习惯就成了自然、成了种约定。
这哥俩,一起在街边上站着、呆着。被叫哥的,独自望着他住的、外表很雄伟、很壮观的二层小楼;他想不明白,这楼、怎么就会年久失修、快要倒了、属于危房了呢?
这二层小楼、盖起来之后,自然是盖楼的人一家住着。后来,住的人家、就不知不觉多了起来。最多的时候,是一家住着一间;这二层的小楼里,就住着十几家之多。再后来,大约是落实什么政策,屋子又一一退还了回来,又是他一家住了。其他人家都搬走后,被叫哥的一家还专门搞了内装修,把石膏吊顶又全恢复了,把墙全都做了软包;地板一点也没有坏、一块也没有换,只重新油漆了一遍。
如今,那屋里软包的颜色,都没变;软包也没有一处开裂或边角有翻翘的,可见当初的做工是何等的讲究。每间一屋子,还都是那么的富丽堂皇。
“哥,再而后、他们再搞事业单位的改革。这事业单位的改革,与企业的改制、在时间上相差了十几、快二十年;而与公务员的改革,也相差了近十年。事业单位的人的工资,也玩出了新花样--像我们这地方、像我们这岁数的人,如今关系若是还在事业单位里,工资是同龄的企业和工人的一倍、是同龄的公务员的二分之一。”
被叫哥的人认真听着叫哥的人的话,且把叫哥的人说的前后三段话连在一起想了一想,但,被叫哥的人还是没有回答、没有吭声,也没有像过去一样深入分析、讲解个中的道理,条分缕析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等等。
不知道是不是彼此论了年龄和出生的月份,因而有了被叫哥和叫哥。原本是一条街上的老街坊,小一点的、自然该叫人哥,大一点的、也自然该被叫哥。道理该是这样。
很是不能理解,这楼、怎么就年久失修、快要倒了、属于危房了呢?不过是一九四九年的秋天盖的楼,满打满算、也才不过是六十多年呀!被叫哥的人,也算是学识渊博了,但,他不懂楼。再说,这楼、也不是经他手盖的,他不能理解。
望着外表很雄伟、很壮观的楼,想着里面依然很讲究、依然很富丽堂皇……被叫哥的人,突然想--会不会像人一样?看着没倒,可骨架和肌体甚至是血液、都腐败了,被无数癌细胞侵蚀着……那么,即使是再雄伟、再壮观,倒下也是早晚的事,是这样的么?
“哥,这养老并轨刚提、还没有动,咋就先担心、焦虑起是对公务员的不公呢?那公务员养老、比老百姓高好几倍,就不是对老百姓的不公吗?怕公务员的养老待遇差了、队伍不好带,那么、他们就不怕老百姓不好骗、会起来造反吗?”
被叫哥的人,听清了也听懂了叫哥的人的话,可,还是没有回答、也没有吭声。像是若有所思、又像忘记了与叫哥的人打招呼,被叫哥的人走了。
一条街上的老街坊。很多年了,被叫哥的与叫哥的之间、无话不说。即使是这代人最不能随便说话的“阶级斗争”时期,那一九七六年的夏天、都在一起讨论过“据说,老毛快要死了”之类。
叫哥的,不知道这被叫哥的、今儿究竟是怎么了。叫哥的朝着被叫哥的渐行渐远的背影,道:“哥,今儿、你是怎么了?平时,你不是挺能说、很爱分析的吗?今儿,你怎么死活不吭声、怎么就死活不说话了呢?”
不一会,叫哥的人、也走了。
顾晓军 2014-1-13 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