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A 是小学同学,官职是区里一个局的党委书记。她邀我去她郊区的别墅,别墅是专门为公务员修建并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公务员的。别墅区风景优美,环绕别墅群的是农田,水潭,小山丘。别墅旁的大路宽敞宁静,路旁的大树挺拔矫健,路中央街心岛上鲜花盛开。朋友说,为了让城市更美好,政府功不可没。朋友的银行家丈夫已经在家等候我这个远方的客人。朋友告诉我,她丈夫的年薪是二十万。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房,有别墅,公车,私车,还有一个在海外读书的儿子。手捧热茶,朋友和我都在寻找话题。这时,丈夫开口说话了,单刀直入,痛斥腐败黑道,官商勾结,否定现行法制,批判现行制度。我问朋友,“你这个政府官员,怎么在家藏了一个老愤青?”让我吃惊的是,拿着官俸,享受高薪的群体也会这么愤世嫉俗吗?
朋友B是发小,家长在同一个单位工作,我们曾同住一个大院。为了感谢他女儿来美国时我给予的帮助,等在大院门口要请我吃饭。走进餐馆,还未坐定,他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国内男人们强烈的表达欲让我甘当听众。我很佩服他们个个口若悬河,天南地北,什么都说,什么都敢说。他说,朱镕基的三大改革,医疗改革,金融改革,教育改革,个个失败。医疗改革的结果是看一个感冒也要上千块钱。金融改革的结果是银行里的人个个发财。教育改革的结果是穷人仍然没钱上学。他父亲从部队师级离休,自己却只混成一个中学老师,自然是难以掩饰对现实的不满。结帐的时候,更让我大开眼界。他对服务员说,“妹妹,帐单怎么没有折扣?”服务员说,“现在不是折扣的时候。”“你们老板是我的亲哥哥,我每次吃饭都有折扣,妹妹怎么不认识我了?”服务员真的回到前台修改帐单,给了10%的折扣。帐单递过来,朋友说,“妹妹怎么不给我条子?”“什么条子?”朋友在要了折扣之后,还要下次吃饭的折扣券。“你们老板是我的亲哥哥,怎么能不给折扣券呢?”服务员果真又给了一张二十块钱的折扣券。朋友随后就塞给我,我真不好意思接过来。强要折扣,是餐馆付账时的惯例吗?
朋友C 是初中同学。他初中时就身材魁伟,仪表堂堂,谈吐风趣。毕业之后虽然没有联系,但不时从其他同学口中零星知道他的一些情况。据说他在九十年代初就官升处级,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后来双规,仕途顿挫,有没有判刑同学们不得而知。在我的亲朋故旧里,做什么的都有,被双规的只此一个。我非常好奇,很想知道他的近况,但也怕他不想见老熟人。没想到,他很主动,联系上后马上要见面。几十年不见,他不见沧桑,风采依旧,仍然健谈,仍然机智,只是多了几分玩世不恭。他滔滔不绝,侃侃而谈,避重就轻,美国,日本,欧洲,越南,什么地方都去过,什么享受都经历过。体制内,体制外,什么事情都见过,整个世界,就像是他的游乐场。金钱,关系,都是他手中的玩物。“怎么,你妈住在这家医院?”“是。”“我的哥们是胸内科副主任。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让他照顾你母亲。”他当场就给他医院工作的“李哥”打了电话。我很感动。
一年一次的回乡之旅依然是我的最爱,乡味、 乡情、 乡音永远是我的牵挂。可是故乡对我已经越来越陌生,景物的变化,人情的变化,习惯的变化。我在努力地理解他们,我在认真倾听。有人说,如今社会是道德滑坡,世风日下,但我觉得,在表面的变化中,人性中最本质的美德,真,善,美,依然藏在人们的内心深处。失望之处也许是希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