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繁华 《上海浮生若梦》（10）

住在马力斯新村的日子是珍珠在金钱上最宽裕的阶段，也是她花钱最大手大脚的时期。每个月她从海关统计处领取的工资都留给自己用，而我妈的一切开销则从海关给我妈的抚养费中拿。抚养费存在银行里，每个月的利息就够了我妈一个小孩子的花销。经济条件好了，珍珠又开始享受起她早年的小姐生活来。 她正当盛年，还有大把的美貌和青春来投掷。她重新开始讲究穿着打扮，晚上常常出去交际应酬。

珍珠喜欢漂亮衣服，她衣橱里挂满各式各样料子讲究，颜色花哨的丝绸长旗袍，狐皮领子的长大衣，各种颜色的细高跟皮鞋，以及水晶首饰。珍珠最爱逛商店，买回各色真丝的旗袍料子来做旗袍。珍珠每次买到了合适的旗袍料子，就叫裁缝老郭上门来量尺寸做旗袍。

老郭四十开外，瘦长个子，穿着一件灰色长衫，里面短衫的白袖口翻在长衫袖口外面。 他每次来手上都捧着一个蓝布包袱，里面包着新做好的旗袍。他看到珍珠总是像大虾一样地弯着腰毕恭毕敬，满脸堆笑。老郭把包袱放在珍珠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把包袱打开，像魔术师变戏法一样地把新做的旗袍一件一件地抖出来，让珍珠试穿。霯时，一件件颜色眩目、丝光闪亮的旗袍在阳光下像漂亮的工艺品一样闪烁着华贵美丽的光泽。

我妈最喜欢裁缝老郭，每次他来，我妈都欢呼鹊跃地追着他跟进珍珠的房间，然后急不可耐地挤在他们得旁边，迫不及待地看他把旗袍一件一件地抖给珍珠看。老郭手艺很好，做的旗袍每一件都很精美，巧妙的设计，讲究的手工仿佛给每一件旗袍都赋予了生命。他在淡绿色旗袍上用三道深浅不同的绿色缎子滚边，每一道滚边都不挨着，中间留出一道原色的料子，就连大花盘扣也用和滚边一样的绿色缎子根据旗袍料子上的花纹盘成。灰蓝团花旗袍就用藏青缎子滚两道边，盘花扣子是用藏青缎子盘成团花，中间镶着用原旗袍料做的花心。

珍珠的每一件丝质旗袍都精致典雅，像博物馆的艺术品。珍珠身材虽然不高，但胜在体形苗条而玲珑有致，胸高腰细，穿起紧身长旗袍非常有味道，有看头。她喜欢穿丝绸料子的缎子旗袍，光滑闪亮的质地，在舞厅柔和的灯光下会发出流水一样奢华精致的光纹，让她在瞬间就可以成为舞会的明星。她有一件淡雅的米黄底子，桃红色花纹，滚着金丝和黑丝绒两道滚边的短袖长旗袍，是珍珠叫老郭照着一个香烟月份牌美女穿的旗袍做的，但她穿起来，比那个搔首弄姿的香烟美人要漂亮华贵。

珍珠每次出门赴约都像是一次时装表演一样地装扮起来。她穿上高领长旗袍，把烫发高高地梳成发髻，配上长长的水晶耳环，再穿上颜色和旗袍相配的高跟鞋。天冷的时候，她还会在旗袍外面披上白色的狐皮披肩，样子和派头雍容华贵。

珍珠在打扮上花的工夫每天用小时来计算。她不论上班还是出去交际，总要在镜子前花很长时间进行精心的梳妆打扮。每到这时候，我妈就躲在旁边悄悄地看珍珠打扮，欣赏她化好的妆容。珍珠打扮好了就像仙女下凡般的美丽，比家里墙上挂的各色美女月份牌上的美人还要漂亮妩媚。珍珠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带着我妈一起去参加海关同事的聚会。在那些打扮的同样花枝招展的女职员中，珍珠的模样和打扮总是最漂亮最时髦的。

每次珍珠出门上班， 我妈心中就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担忧。她怕珍珠一去就像她爸爸那样永远不再回来了。我妈可不敢对珍珠说着些心事，怕被她骂不吉利。她只好强压下心头的的恐惧和担忧，每次都跟着母亲走到家门口，看着她漂亮的身影款款而去，消失在楼道的尽头，留下一道幽香和高跟鞋敲击水泥磨光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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