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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刘玉松给许老师打过电话,至少有三次,一次是教师节之前,再一次是重阳节之前,还有一次是元旦之前,都是老人家自己接的。李若水也打过多次,得到的答复是一样的,就是家里忙,脱不开身。
许涤非老师家的电话终于打通了,这次是他的儿子。报告说老人家昨天夜里“走了”,是“心力衰竭”,正要给学校打电话呢。刘李二人的头“嗡”的一声,退休不到半年,身体一向硬朗的许老师,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乌云低回,天上偶尔飘下几点细雨。两辆中巴车,在乡间的简易公路上七绕八拐。小河进入枯水季节,河床裸露,两旁的芦苇东倒西歪,杨树光秃秃的斜立,枣树将僵硬的枝杈指向灰色的天空。一只老鸦,挫着翅膀,飞向远方,留下几声哀鸣。
在车上,刘李二人的心情格外沉重。许老师心脏发病后被立即送到市人民医院抢救,后来曾经苏醒过两次,他儿子要通知学校,都被许老师挡住了,“不要麻烦学校,他们都挺忙的”,这是许老师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许老师一生总是体谅别人,不肯麻烦别人,总在替别人着想。“他们都挺忙的”,他们是谁,是学校的全体,更是刘玉松李若水,刘李二人是许老师的爱生,也是许老师的骄傲,他决不肯因为自己影响了二人的工作,但二人到底在忙什么呢?忙着仕途升迁,忙着揣摩上级的眼神脸色,忙着揣摩领导的喜好,忙着怎么给领导送礼,忙着同事之间的相互防范,忙着参加数不完的会议,忙着说一大堆永远正确永远无用的话,忙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务……就不能抽出一点时间,看望看望自己的恩师?老师为自己付出了多少,自己给老师回报了多少?甚至在许老师退休的时候,连一个小小的纪念品都没有送,都没有给老师一个小小的念想。总以为日子多着呢,时间长着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一种类似于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楚,强烈的自责、内疚和悔恨,翻江倒海般撞击着二人的心灵。
哀乐低回,挽幛孝布,花圈花篮。
许老师静静地躺在堂屋的东侧,尽管面容憔悴枯槁,但仍是一贯的慈祥,他累了,睡着了。这位一辈子带着学生,在数学王国遨游的老师,一辈子传授科学精神一辈子成不了科学家连高级职称都没有的老师,永远的睡着了。这位一辈子不求轰轰烈烈只有踏踏实实,不肯说假话,说了假话就睡不安稳的老师,安稳的睡着了。这位一辈子总替别人着想的老师,再也不能为他心爱的学生分忧解难了。刘李二人对着老师,深深地鞠躬,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祭奠完毕,老师们在临时搭建的敞篷下稍作休息,刘李二人才从痛楚中回过神来。这是许老师大儿子的家,两层新建的楼房已经竣工,装修已接近尾声。看样子,许老师真的很劳累。在学校,他把所有的精力奉献给了学生,退休了,退而不休,把精力奉献给了孩子,房子刚建好,也许还没有来得及搬进去住一天,就与世长辞了。一生总是替别人着想,唯独没有他自己,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啊。
刚建好的房子,还没有任何家具,花圈挽幛等等把下面的三间都塞满了。这位干瘦而慈祥的老人,平常,人们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死了,突然想起他的种种好来。来送别的人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衣冠楚楚的中年,还有很多的年轻后生。从送来的花圈花篮看,政协的,人大的,各局各委的,刘李二人也看到了赵二刚、王有才和张志远的名字。
陈元深知刘李二人对老师的感情,对他们说,你们就带老师们回校吧 ,这里的一切我来安排,保证让老人家体面地走好。万林森说,我也留下吧,你们赶快回校,那么多学生在校呢。老人家最大的希望,就是你们俩能把学校的工作做好,我们不能辜负了他。
回到办公室,刘玉松还是不能从痛苦中自拔。老想到陈元的话,怎么安排老人家的后事,让他体面的走好。逝者已去,生者能做什么?厚葬他老人家,固然可以减少负疚,但还是进入了让人不齿的厚葬薄养的怪圈和陋习,他活着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尽心呢?哪怕去看望一次。日子长着呢,是自我安慰,但自己最不能欺骗的就是自己。
回到家中,李若水无法入睡,习惯使他拿起笔来,许老师的音容笑貌立即浮现在眼前,记忆的闸门一打开,过去的岁月就奔腾而来,仿佛就在昨天。
那一年李若水刚到市一中读高一。一个星期二的下午,他被班主任许老师召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脸色严峻:“你拿了人家的伞?”一个“拿”字格外凝重,格外刺耳,而班主任座位旁边,正站着一把半旧的黄色的油布伞,也显得格外刺眼。伞的一边,站着一个细高个学生,大概就是班主任所说的“人家”了。
这把伞是李若水星期天从家中带来的,其时正下着小雨。第二天放晴了,就把它放在宿舍外晒了晒,晚上收回宿舍,如此而已,怎么变成了“拿”人家的?
听完李若水的陈述,班主任依旧蹙着眉头:“那么,既然是你家的,能不能说说这把伞里面有什么特征?”什么特征,这一下却把他难住了,一向不注意细节的他,无言以对。而此时,“人家”却把伞的特征——那儿那儿的斑点,那儿那儿的印记什么的,从伞布到伞柄,倒背如流。“人家”的证词,对他很不利,为了洗涮罪名,他又作了一次陈述,他的陈述相对于“人家”是多么的苍白。班主任只是冷冷地说了声“先放这儿吧”。
人怎么背时得如此,他委屈得要哭,虚日如年。
两天后,班主任将伞送给他,只是淡淡地说:这把伞是你家的。
他如释重负。又一个两天一晃就过去了。星期六一到家,就迎来父亲的一顿训斥:“怎么搞的?自家的伞怎么与人家搞混了,害得你们班主任大老远的,带着几把伞让辨认?”
李若水恍然大悟,回家时同路的邻班同学告诉他,班主任如何找他们了解情况,一个高年级同学又告诉他,那个“细高个”是初中部的学生,特会搞恶作剧,还有一伙“证人”……
李若水在最后写道:
今天,我已在三尺讲桌前一站就是十多个春秋,做班主任也有近十年的历史。那一把油布伞,早已被历史“雨打风吹去”,但在我心中,永不褪色。任何时候,都不能冤枉一个学生,哪怕是“铁案”。一个教育工作者,尽管不是法官,尽管可能没有明察秋毫的眼睛,但都应尽心尽责尽力,重调查研究,这是一个教师起码的良知。写下这些文字,是对我最敬爱的许老师的菲薄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