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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有此追求的人,不止是夏明翰。无论是什么主义,如果它的追随者都如此执着,那这个主义大有希望。问题是在主义和利益的多选题面前,多数人选利益。我的表姑是例外,她属于少数人,她在利益,女儿和主义面前,选择了主义。
五六十年代,表姑在北京的一个老邮局工作,共产党员,工会主席。从我记事起,她就留着“妇救会主任”的发型,带着一副无色的塑料框的眼镜,圆圆的,厚厚的玻璃,以至于我到现在对她的眼睛大小形状,没有印象。表姑父是个大学的老师,很早就退休了,没有话,我记忆中他只会笑着点头。
表姑对她的主义的信任,是表现在她的所作所为上,从不用大话忽悠大家。比如每年的春节,无论她家多困难,她身体多不好,也会拿着东西“访贫问苦”,具体别人比她苦多少,她也不清楚。我们家是她每年春节都要来的, 不属于访贫问苦之列,是结束她自己的慰问任务之后,第一个访问的亲戚。她串门带的东西很特别,我和弟弟从小就偷偷地笑过。通常是几条带鱼,几个炸糕,几个驴打滚外加几卷挂历,年年如此,不间断,不变样。她说,去谁家都是这点儿东西,送进去,坐十分钟,走人。
表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是老大,比我小三岁, 叫倩。倩长着一个娃娃脸,圆圆的眼睛,一头浓黑的头发,可人,乖巧,内向,也聪明。倩考大学那年,我们都觉得,她选一个北京的高校没有问题。可表姑比我们站的“高”,看的“远”。她说,要送倩到西北去锻炼,将来为占全国百分之八十的农民服务。我们俗人的的脑子跟不上,也就罢休了。结果,倩去了西北的一个农学院,估计表姑的志向是让她的女儿,在不久的将来把西北农民兄弟的生存问题解决了。四年的大学生活, 一晃就过去了。倩被分配到一个北京郊区的农业技术学校当老师。学校规模小,生源少,倩眼看着就被荒废了。我们都窜叨表姑把倩弄回到北京城里,可她执意不肯,似乎郊区也能离农民兄弟近一些。技校的生活单调,枯燥,可是没耽误倩水灵灵地成长。眼见着,倩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事情变化的离表姑的主义越来越远了。
倩恋爱了。倩爱上了一个蹲过监狱,结过婚的男人,赵老师。赵老师是技校的一个老师。他高高的个子,玉树临风。因为年轻气盛,曾经因为打架,坐过两年牢。那期间,老婆跟他离婚了。男女之爱是无条件的。大家看到的,是爱的结果,爱上的过程,他们自己也未必说得清。说不清没关系,但说不服父母,就太有关系了。表姑的脑子里,蹲监狱的, 都是人民的敌人, 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呢?表姑的反对让倩很为难,她是个听话的孝顺女儿,她自然不愿意让妈妈伤心。她想,可能眼不见,心不烦吧, 倩选择了少回家。地处边远郊区的技校,倒是谈恋爱的好地方,人少,安静,四目相视,欲火难忍。
这回,倩不能不回家了,她得说服妈妈,让他们尽早结婚, 因为她怀孕了。本以为为人母的表姑一定会答应的。可是,表姑的态度,让倩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不行,这是原则问题。”“我们这样的家庭,不能有这种人的后代,所以,孩子必须打掉。”倩是个柔弱的女孩,她会伤心,但绝不会撒泼打滚地闹。她转身,把孩子做掉了,从此,不但再没有回学校,连家门也不出了。她不洗脸,不梳头,说:脸是不能总洗的,洗多了会出问题。她天天干的是把她那个小屋子的家具,从这边搬到那边,理由是墙里有东西辐射出来,要不断地,换着家具的方位。倩,疯了。
一开始,赵老师还带着东西来看她,表姑看着疯癫癫的倩,心里真没底儿了,她允许赵老师与倩见面了,可是,倩已经生活在她的虚幻空间,她根本不认识赵老师了。
岁月匆匆,表姑老了,退休了。每年春节,照样拿着“老四样”“访贫问苦”,倩依然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生活。我曾劝表姑:这样不行,要给她治病,不然就真的废了。退一步,她得能自理,你们百年以后,她还要生活。“她的工资我们都给她存着,她可以生活的”。我不知道表姑除了关心她的“贫苦”职工,还关心些什么。“她知道怎么花钱吗?”我这话,问了也白问。
我试图和倩沟通,“你要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试着工作。”我慢慢地对倩说。倩用直勾勾的眼睛盯着我:“我不用出去,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我看书。”“真的,那很好呀,看什么书呢?”我兴奋地问。她木木地递给我一本厚厚的家伙,我接过来一看,是一本崭新的英汉字典。
我看着倩,努力地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出那个活泼,可人的,当大学生的倩。
表姑是个好党员,好工会主席,也不能说不是个好妈妈。她为孩子把握着人生的方向,只是,离正常人的生活,远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