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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克莱的林荫道
一直以为,一个城市不管房价多么贵,有多少名流居住。不管学区怎么好,交通如何方便。如果没有林荫道,那么,这个城市就少了生活中的一大素质,只能说是居住,而不是‘诗意的居住’了。
新兴的社区也会铺设些草坪,在单调的民居门前种些树。可怜,那些树像倒插在地上的扫帚,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夏天并不能遮蔽烈日,冬天几根枯枝更添萧索景象。用处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狗儿们至少有个跷起脚来撒尿的地方。
以前的城市规划比较从容,不但造房子,开辟街道,也给树木留下空间。百十年过去,树木像把巨伞似地撑开枝叶,城市被一片绿色所滋润,清风徐来,树影婆娑,鸟儿在其间筑巢,晨昏之际耳中尽是鸣啾婉转。春天一片毛茸茸的嫩绿,夏天浓荫匝地,秋来雨声沙沙,早上开门一地色彩斑斓,冬天裸露的枝条把天空切割成疏密有致的图案,城市,只因为拥有了林荫道才有了风,有了颜色的浓淡,有了音乐般的雨,有了四季分明。
房子不必豪华,街上有排大树,枝叶之下一道疏篱,墙角藤蔓蜿蜒,青砖小道,后园散植几丛雏菊瘦竹,自有清雅气象。触目皆绿,心境当然明朗。早上起来空气新鲜纯净,傍晚散步看着夕阳透过枝丫,围墙上一片金黄斑驳,夜半推窗月光下睡鸟呢喃,雾气朦胧中却飘来植物的清香。
柏克莱有许多林荫道,我最喜欢的是北面的霍普金斯大道,过了农夫市场,迎面两排高大恣意的法国梧桐,银白带褐点的枝干组成一座穹形走廊,遮盖了整条街。右边是市立网球场和游泳池。左边是庭院深深的民居,大都是所谓的加州匠人式小屋。说是小屋,建得却精致,一砖一瓦都见心意和手艺,房子前院花木扶疏,绿草如茵,一架紫藤在春夏之际绽放。门口有宽大的游廊,悬有风铃数串,一辆带篷的婴儿推车搁在走道上。
在暑假中,儿子午睡之后带他去游泳,沿着霍普金斯大道信步而去,在树荫中气温比别处至少低了七八度,而且有微风,草坪上扔着辆半新的自行车,自动洒水器像个陀螺似地打转,阳光里一条彩虹。在街道的拐角处,两个五六岁的女孩子在卖自制的柠檬水,穿着碎花长裙的母亲在一边守护。
没有任何景象比这慵懒的夏日午后更能带来和平之感了,像老电影中描述的世外桃源,像福克纳的南方故事,像纳尔。金沙哑嗓音哼唱的蓝调爵士。生活是一大杯淋上巧克力糖浆的冰淇淋被你捧在手中,半睡半醒地赖在摇椅中不肯起来。
说是游泳,实则玩水,漂白粉和明矾的味道混和在八月的阳光里,水花四溅,小孩子尖叫声和着隔壁网球场的击球声,晒得乌黑的救生员响亮地吹着哨子,发烫的池沿留下一串串湿脚印,棕色的人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年轻的母亲则躲在荫影里给宝宝喂奶。
蓝天绿水,轻风拂面,世界就这样在夏天的烈日下浓缩为一团。
游完泳,皮肤上一片凉爽,肚子却饿了起来,再走几步去农夫市场,能买到一大堆新鲜的蔬菜水果,刚烤出来的面包。树荫下设一排长凳,露天咖啡馆的桌上坐满年轻人,电脑打开着却没人望上一眼,只顾聊天与开怀大笑。撕开面包的硬皮,里面喷香柔软。一大条面包竟然就于不知不觉之间分食完了,再吃几枚无花果,拐进冷饮店买上两杯奶昔,晚饭都一并解决了。
华灯初上,林荫道下一排小商店,门面窄小,有两爿漏斗状的橱窗,灯光温暖而家常,乳酪店,红酒店,披萨店,当中夹了一所舞蹈学校,小小的女孩子们笨拙地掂着脚尖,收腹挺胸拔腰,在音乐声中一圈圈地转悠。儿子看呆了,我问他要不要进去交几个朋友,小小人儿脸一红,拖了我就走。
这样的林荫道遍布全城,夏天炎热的晚上,在学院街的林荫道下,成群的大学生穿了短裤拖鞋在披萨店门口排队,咖啡馆里响起吉他声,沿街的窗户敞开,年轻的笑声一串串地撒到路上。在樟树街前半段,两排高耸的香樟木在九月就转色,在明净的天空衬托下,像梵高调色板上的深蓝艳黄一片,碎金般的叶片纷纷扬扬地撒在风中,积在台阶上,沿着街道的排水泃勾勒出两条金线。深秋时节在欧克里特大道蜿蜒起伏的山坡上,落叶铺成一条暖色的通道,踩在上面错落有声。而稀疏的枝杈黄叶间露出一角红瓦。在靠近阿灵顿大道安静的小路尽头,一道半倾的围墙,蓬门轻掩,夹道的橡树枝干如虬,夕阳从缝隙里穿进来,小径上的无名花草被阳光雕得玲珑剔透。再过去就是马林大道,葱葱郁郁的法国梧桐从海边一直延绵到山顶的棕熊岭。
如果我对‘诗意’没理解错的话,诗意有张扬的和内敛之分,柏克莱激进的政治取向是它张扬的口号,而绿意殷然的林荫道则是给自己吟唱的轻歌。如一个女权运动者,在参加反政府的集会之前不忘化个妆,涂上桃色口红。不是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我们坐在绿荫里翻阅着报纸,看到我们选出来的议员在国会论坛上窜下跳,喊那些明知荒诞的口号。我们端起滚烫的咖啡呷一口,会心地笑笑。知道那只是一种姿态,激进的国会议员一样在林荫道下买房子,一样牵着孩子的手去吃披萨,一样地享受树荫下的凉风,一样被满眼的绿叶所陶醉。
原来,诗意就可以解释为一大片平和饱满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