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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四月,川西平原春意已经很浓,春风象一双柔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大地。小草伸直了腰,微风中野花在摇曳;树上一簇簇绿叶轻轻地摇晃、颤动,它们你挤着我、我撞着你,像在簌簌地轻声说着什么。这时,正是菜子开花的季节,广袤的田野成了淡黄色的海洋。有人走在田间小路上,远远看去,他们的上半身像在黄色的海面滑过,别有一番情趣。
一天下午,两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来到小镇旁的小溪前,坐在溪边的石头上,高高地挽起裤脚,把赤裸的双脚浸泡在缓缓流淌的溪水里,时而又在水面上拍打,清澈的溪水立即搅起阵阵涟漪,溅起朵朵水花。河对面是一条窄窄的石子路,路边生长着稀疏的桑树、柳树和槐树。路的那边,就是一望无际、散发着清香的黄色海洋了。
她们中的一个,有一头蓬松的短发,整齐的刘海遮住前额,红扑扑的圆脸上一对大眼睛。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对另一个女孩说:“倩文,你说今天老师讲的那首诗怪不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四句里只有两样东西,床和月光,怎么就没有人呢?人在哪里呀?是躺在床上还是坐在窗前呢?”
倩文浅笑着,她是个瓜子脸、丹凤眼、梳两条小辫的姑娘,她慢慢地说:“爽爽,老师不是说了吗?这诗是诗人表达思乡心情的,作者想家了嘛。”
“想家?他可以回去呀,干嘛在那里对着月亮说话?”
“那是古时候,你以为有汽车呀, 说走就可以走吗?”
“没有汽车他怎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要是走远了,才不会想家。”
倩文没有吭声。她的目光掠过那看不到边的淡黄色菜花,望着远处。
大眼睛又转了转,凑近女友,用肩膀撞了撞她,问:“我问你,和你同桌的男生最近欺负你没有?”
“你那么凶,谁敢再淘气呀?再说,他多占一点书桌,不是有意的,计较什么呢? 这不影响我听课,管他呢。”她的目光仍茫然停留在远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女友没有注意倩文的表情,又说:“就你能忍,我可是划线为界,他的手刚刚在桌面上过界,我就打!那淘气鬼要是再欺负你,我叫哥哥来治他,看他还敢不敢!”
“爽爽,我知道了。”
不知不觉太阳已偏西,夕阳给大地染上一层红光,天边出现一片雾气,雾气越来越浓,远方已是一片朦胧,天和地已看不见边沿,分不出界限。而近处,薄雾像轻纱似的漂浮在田野上,田畴、竹林、房舍都显得柔和而神秘。
两个女孩是邻居,她们站了起来,在松软的草地上跳了几下,脚上的水干了以后,穿上鞋,从草地中间一条脚迹踩踏出来的小径飞奔回家。
走到离家约十米远的地方,倩文突然看见从家门里飘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像一个披着飘动着白纱的人影,那是个不清晰的人形,一晃就不见了。爽爽停下脚步,紧张地问:“你看见了吗?”倩文这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觉。她装着若无其事说:“没有呀,你看见什么了呀,你成天心不在焉,眼花了吧,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呵。”说着,赶快走进自己家门。
爽爽跑回家,穿过店面,沿着天井边的小道一边往里面跑,一边大声说:“妈妈,我来帮你理菜。”
妈妈秀英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微笑着回答:“你怎么放学不回家,还带上倩倩到河边去。你看,哥哥就不像你,放学回家,担了水、帮你爸爸打扫干净店堂,现在还在收拾房间呢,就你贪玩。倩遣今天高兴些了吗?”
“妈,你怎么就爱乱说呢,是爸爸叫我们去的。今天这么暖和,让倩文出去散散心;再说,那里也不是河,不就是条小水沟吗?你是不是想我成天在家里,不去管倩文,让她伤心死你才高兴。”
哥哥林强过来,说:“妈, 你不要拉我来说事,我吃了饭就要出去玩,我们已经约好了,要比赛打弹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两个孩子胡搅蛮缠,秀英哪能对付得了两个孩子的夹击。林东义开口了:“倩文一直心情不好,她妈妈盼着她高兴起来。就算孩子们想出去玩,就由他们出去嘛,上了一天学,还要帮家里做事,让他们轻松轻松有什么不好。”
爽爽飞跑过去一把抱住爸爸,把脑袋钻到东义怀里,说:“还是爸爸好,我呀,就是有个好爸爸。”转过头,得意地看着妈妈。林东义乐得合不拢嘴,他摸摸爽爽的头,顺势把女儿搂住,说:“就你会说好听话。”一场争吵在笑声中结束。
这个小镇叫文锦镇,离川西边沿的夹邛县不到十里。远处的山岭镶嵌在一望无际的平原边沿,像一条灰色的带子把天和地分隔开。朴素的镇子,蓝天、白云、流水、田野融成一体,显得温润而和谐。与其说它是镇子,还不如说它是通往夹邛县城公路上的一条街,只是,街的两旁各伸出两条小街,镇子就像一条蜥蜴似的爬在这片原野上。
因为离文化气氛较浓的县城很近,这里也很有些文化积淀。过去,居住在这里的,除了几个愤世嫉俗、热爱田园风光的文人,几乎都是小店主、工人、小贩和平民,他们从早到晚行色匆匆,为生计奔波。小镇的房屋虽然有些破旧、纵横的石板路虽然不太平整,却一点不影响它的古朴和雅致。特别是镇上有一家字画裱糊店,它在周围有些名声。常有人从四里八乡来到这里,踏着石板路,悠悠然迈着慢步来这里,或手握一卷长圆形卷筒朝这家店走去,或满脸笑容、惬意地抱着裱糊好的字画走出店门。他们是本镇或周围镇子里的文墨爱好者。这里裱糊字画,质量好、价钱相对不高,“才子们”把裱好的字画或留着自己欣赏,或送给朋友、知音,自有一番乐趣。小镇因为有这家店,更显出它的人文气息。裱糊店的工人就是那个叫“爽爽”的父亲林东义。
林东义出生在附近农村的贫农家庭,家里太穷,刚满八岁父亲就送他到这家裱糊店当学徒。那天,父亲拎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几件打补丁的衣服,带他来到店门口。东义吓得躲在父亲身后,抓着父亲的衣服不放。父亲骂道:“你躲什么,想回去饿死不成?”东义这才低头垂手,含泪站在父亲旁边。
父亲恭恭敬敬地对店老板说:“我这孩子小不懂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老板尽管教训,该打该骂全凭老板你做主了。”说着,拉过东义,给师傅磕了几个头,给师娘送了一碗茶,这拜师的礼节就算完成。师傅说:“在我这里,要勤快点,手脚麻利点,手艺要靠自己多用心。常言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各人(自己)。’”
看着急急远去的父亲,东义知道自己从此就得留在这里了。学徒三年,东义要担水、劈柴,帮师娘作家务事,还要给师傅端茶送水。没有事做的时候就在师傅身边看师傅裱画,记住裱糊的用料、步骤、琢磨师傅裱糊的手法。他一点、一点地进步,师傅看他聪明、肯学,人又老实肯干,慢慢教他些关键的手艺,三年学徒期满,师傅留他在店里干活,渐渐地把裱糊工作都交给他做。
后来,由农村亲戚做媒,与附近一家贫农女孩周秀英结为夫妻,老板叫东义把杂物房收拾出来做新房,夫妻俩一个裱糊,一个做家务,老板夫妻对他们很满意,他们也高高兴兴在这里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林东义老实敦厚,而一对儿女却十分调皮。儿子林强聪明能干,却非常淘气,东义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巴望他将来能有出息,能够到大城市去发展。可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目标,如问他长大想干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警察、当解放军、当英雄!”他喜欢带着一群男孩打玻璃弹子、玩弹弓、翻跟斗,还爱把孩子们分成两队打仗,而他是当然的队长。玩这些把戏,难免常有闯祸的时候。林东义对妻子说:“唉,看来我把儿子的名字取错了,他事事要强,脑子里的鬼主意又多,从来就是娃娃头。他就没有规规矩矩坐一下的时候,把爽爽也带得像个假小子。”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夸耀。
这个小镇的房屋,和川西所有镇子的格局差不多,临街多是做买卖的铺面,由铺面往里走,中间一个天井,天井两边是住房,形成前铺后家的结构,再往后是杂物房、厨房,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男人在前面做生意,女人管理家务,在小院子里种菜、养家禽。小院用竹篱笆围住,与邻居和路人隔开。不过妇女们总爱隔着篱笆一边干活,一边闲聊,倒也自在。有时女人的争吵声会打破小镇的宁静,川西女人吵架都大同小异,都是狗掀帘子——嘴的能耐。这边破口大骂:“你龟儿子敢过来一步,老子不打死你才怪。”那边毫不示弱地咆哮:“你这不塞炮眼(挨枪子)的东西走过来看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话虽说得慷慨激昂,却都只骂不动。她们相互喋喋不休的抱怨、声嘶力竭的咒骂,滔滔不绝的奚落,听者只是笑笑,谁也不劝,知道她们骂累了自然会收场。
爽爽家的店面在拐角上,从这里往小街拐过去,隔壁就是倩文的家。小街上的家庭一般都不做生意,前面用竹篱围着。倩文的爷爷是个穷秀才,曾租几亩地种田,空闲时收几个学生教书,存钱修了这房子。父亲王庆祥从小跟着爷爷学旧学,在镇上也算得上是个人才。52年镇上办了小学,他受聘当了镇上的小学教师。王庆祥写得一手好字,常去店里裱糊,林东义也趁机向他请教一些诗词书画方面的问题。久而久之,两人你来我往,成了好朋友。倩文的母亲廖盛云,出身中医家庭,耳濡目染也认得一些中药,家人谁得了病,买回的药她都要打开药包摊在桌上,饶有兴致地分辨里面的每一种中药,还同时叫出药的名字。她和秀英常常隔着篱笆一边做事,一边谈论油、盐、柴、米,谈论自己的孩子,有时也相互从篱笆缝里递过些地里的新鲜蔬菜或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有时干脆走到对方家里,或送过去鞋子的时新样式、绣花的花样、挑花的图纸,两人一起商量、研究,抽空做手工活。
1956年春爽爽生下不几天,倩文也降生了。王庆祥和廖盛云夫妻俩的小日子过得更加忙碌却也更加有滋有味。早上,盛云抱着小倩文,在孩子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闻着那股奶香味心里多舒坦啊。她抬头看着破旧的竹篱和小院,对丈夫说:“你看这院子,乱糟糟的,我们应该修整修整了。”
庆祥猛拍一下脑门,说:“你看,我总觉得应该为孩子做点什么,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必须好好修整一下我们的院子了。”
他们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女儿在美好的环境里一定能吸收到天地的钟灵秀气,成长为聪明、健康而美丽的姑娘。
主意一定,说干就干,没有多久小院变了样。崭新的斑竹篱笆代替了破旧而东倒西歪的竹篱,篱笆下撒了丝瓜、苻瓜、冬瓜种子,只等着它们发芽、长藤、开花、挂果,那时竹篱就会成为一片翠绿;石板小路的两旁,种了红色、黄色、紫色的蝴蝶花,小院焕然一新,不久将成为色彩缤纷的世界。
花还种在菜地间的边沿,小院的大多数地方,一直种着蔬菜。早上起来采菜,下班回家做饭,小倩文一天天长大:她会笑了,她会坐了,她会爬了……,无一不让全家人喜笑颜开。庆祥常望着远方,拖长声音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还夫复何求呢?”可爱的女儿给他们带来说不尽的快乐,日子当然过得甜甜蜜蜜。晚饭后,庆祥让倩文坐在自己腿上,给她讲故事,盛云收拾完毕,拎一把有靠背的竹椅坐在旁边,依偎着父女俩,看着漂亮的院子,轻松地织毛衣。
后院,是做杂活得地方。养了些鸡,爷爷在时种的一颗白花桃树,年年都挂满又甜又香又脆的桃子。
每年从春天开始,小院的篱笆下嫩绿的菜芽露出了头,倩文每天都惊喜的发现细藤又长高一截。春末,藤蔓已把篱笆覆盖得严严实实。夏天到了,篱笆上到处挂着大大小小的瓜果,有时,小倩文那稚嫩的童音背诵着古诗,把院子的美发挥得淋漓尽致。
倩文一岁多的时候,盛云娘家在两百里外的绵阳建房子,家里人手少,叫盛云回去几天帮忙做事,不方便带上倩文。夫妻俩商量了一会,抱着倩文到东义家。
盛云说:“我老家有事要回去几天,想把倩文放在你们这里,就怕秀英忙不过来。”
东义回答:“倩文这么小,我怕秀英带不好她啊。”
秀英向倩文伸出手,倩文笑嘻嘻地张开双臂扑到秀英怀里,秀英说:“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有什么难的。来个妹妹,我们爽爽有伴了。”
小强听到,跑过来就想摸倩文的小脸,被东义一巴掌打开,说:“你小子手脏,我先把话说在这里,你不准摸倩文妹妹的脸,更不准带着她淘气。”
倩文在秀英家住了几天,大家逗着、陪着、哄着,变着法子和两个女孩玩。特别是小强,妈妈做事的时候,他一手牵一个妹妹,在院子里赶蝴蝶,或采朵小花给妹妹戴上。他歪着头,说:“看我们的小女孩多漂亮啊。”逗得两个妹妹乐得没有个完。盛云回来后,倩文不想离开东义家,每天总要妈妈带他去找哥哥姐姐玩,看见小强,就伸出小手,扑向哥哥。
四川人常说:“孩子只愁生,不愁长。”几年过去,三个孩子一起在田园般的生活中渐渐长大,都已经上学读书;两家的门任由他们进进出出,倩文自然和爽爽、林强成了好姊妹,林强自然也把倩文纳入他的保护范围,成了她的大哥哥。每年倩文家桃子成熟的时候,倩文总把采下的桃子从篱笆缝里递给小强和爽爽,三个孩子,隔着篱笆又说、又笑、又吃,他们的世界里充满了快乐、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