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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四月四日是清明节,天安门广场的人流达到高潮,人民英雄纪念碑四周已经放不下花圈了,花圈都放到四面的平地上。
当时北京有个组织叫做首都工人民兵,就是把各个工厂里的青年工人组织起来军训。四月五日下午北京公安部门开始封锁广场,坊间的传言是,五日晚上,中央下令出动首都工人民兵到广场,手持大棒,见人就打,公安人员抓了一大批还没有离开广场的人。市清洁队连夜出车,刷洗广场上的血迹。花圈全部拉走,六日清晨,广场上空空荡荡,严禁行人入场。新闻广播里,把四五天安门的悼念活动正式定为“反革命事件”。
那日北京上空,阴云密布,令人窒息。
第一节课的铃响后,朱老师一脸严肃地走进来。朱老师是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第一,二节都是语文课,但朱老师走上讲台后宣布,第一节课不上语文课,说着拿出一个买菜用的网兜,勒令凡是去过天安门广场的同学,都要把反革命诗词交出来。这回朱老师不用任何同学帮忙,她自己亲自拿着网兜,一个一个同学面前站住,看着他们交东西。全体女生,毫无例外地在朱老师的监视下,把好几页诗抄从小本子上撕下来,放进朱老师的网兜里去。有的女生,只把几页纸交出来还是不行,朱老师把本子拿过来看,确定上面有诗抄的纸页全部撕下来才能够过关。男生们就好多了,除了几个去过广场就满处嚷嚷的,其他人都一口咬定,没有去广场,也没有诗可上交。
朱老师把收集了全部诗抄的网兜放在讲台桌上,气势汹汹地大声说道,“咱们这个班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他们班里的全体女生那天下午到天安门广场这件事,在全校引起了一个不小的震动。没有一个班级自己组织了半班的同学擅自利用上课时间去广场的。她们的行动,在当时是一个表面上错误,私下里受到大多数老师同学支持的行动。她们那几天走在校园里,好多高年级的同学们看到她们就交头接耳,继而投来敬佩的目光。她们也觉得自己颇有些英雄的气势,尽管这个英雄是不被校领导正式公开认可的。
只有一个人不认为她们是英雄,这个人就是她们的班主任朱老师。
朱老师的父亲是个较有名的高级干部,文革一开始就给打成走资派,靠边站了。朱老师文革前是北京有名的师大女附中的高材生,毕业时直接被保送到人民大学中文系。谁想还没毕业就文化大革命了,老子靠边站,她当然也受到牵连,毕业分配时被分到中学当老师。朱老师本人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和父亲划清界线,努力革命。当时有句话是重表现不重出身,朱老师是这句话的忠实信徒。特别是她正积极要求入党,就心甘情愿地接受党的考验。自从文革开始,朱老师就怎么左怎么来,不管是批判修正主义还是批判资本主义思想,朱老师都是最积极的参与者。朱老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特别能说,共产主义的理想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可是非常高尚。朱老师平时经常教育班里同学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年轻人,一定要胸怀大志,要有抱负,要时时刻刻地想着祖国的前途,人类的理想,立志做革命的接班人。
正因为这样,朱老师很少把下午两节自习课真正给同学们上自习。每到自习课,朱老师就把它们用作政治学习课,滔滔不绝地大谈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要不就是把同学们分成几个小组学习毛主席著作,小组讨论,谈学习体会。最糟糕的,还三天两头地开批判资产阶级思想的批判会。一到开批判会,就逼着同学们写批判稿。写批判稿这件事最让同学们发愁,虽说是从小学就开始写起,但每次写还是不知怎么写。光写一两句话喊喊口号还不行,非得写满满当当的一页纸。小学的时候,一到开批判会的时候,就有好多同学“忘了带”批判稿。刚开始老师还让同学回家去取,后来发现,一让同学回家取,这个同学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非到第二天才能再见面。后来老师就记名字,今天没念批判稿的明天接着念,直到全班同学都把自己的批判稿念完为止。
上了中学后,张晔等人无师自通地找到了写批判稿的捷径:拿张报纸来抄。开批判会时,每个同学都要站到讲台上去念批判稿。有一次张晔念完自己的,正好打下课铃。前排的一个女生跟着张晔走到她的座位前,低声说,“哎张晔,你抄的那段和我抄的一模一样嘿。”
张晔吓了一跳,“我抄的,我抄什么了?”
“得了吧你,”那女生笑着说,“装什么呀?你不就是抄的昨天《人民日报》第二版上‘小靳庄社员批林批孔热情高’那篇吗?我也抄的那段。你没听见我念啊?”
“我没听见啊。”张晔很无辜地说,“那你听见我的了?”
“我坐在前排,听得清清楚楚呢。”
她俩唧唧咕咕地笑了一回,张晔发起愁来,“要是朱老师也听出来了,那不就坏了?说咱俩是抄的,那咱不得重写啊?”
还好,那天朱老师就忙着拿着花名册划掉发了言的同学的名字,竟然没来找她们的麻烦。
今天嘛,朱老师要用下午的两节自习课来批判天安门广场的反革命事件,那是明摆着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