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经爱电影 [2012/12]
- 清修论VS万友论 [2012/12]
- Wine and love [2012/12]
- 离(小小说) [2009/08]
- 约会(小说) [2010/03]
- Google 地图 (小小说) [2010/03]
- 夜伴吗啡女 [2012/11]
- 搬家(原创) [2009/09]
- 较劲 [2009/08]
- 小说:小径与麻醉师(四) [2012/11]
- 《中国湖》连载上部(6章下) [2024/03]
- 《中国湖》连载上部(7) [2024/03]
- 《中国湖》连载上部(十章下) [2024/03]
- 《中国湖》连载上部(6章上) [2024/03]
- 给SirCat的留言 [2009/09]
- “奶奶!” [2009/08]
- “我爸说”“我妈说”(原创小小说) [2009/09]
- 浴 [2010/03]
- 水柳儿 [2009/08]
- 可有幽香? [2009/08]
窘懂未笄的少女,以为世界上的女人不外乎李铁梅阿庆嫂江姐,男人不外乎杨子荣李玉和胡汉山。小小的未来之梦就是要当江姐坐坐老虎凳,嫁给杨子荣智取了威虎山。那时,学校里吃忆苦思甜饭,小眼眶里的秋波就演变成决堤洪水,苏美帝国主义和台湾反动政权统治下的人民一天三顿都在嚼着这豆腐渣,我们的生活难道不是蜜?简直就是蜂王浆!且不知愚民政策正是关紧门把自己的家徒四壁抬举成金砖琉璃瓦,把门外的摩天大楼诅咒成土坯茅草房。在那样的精神荒漠里,我们那幼小单纯的憧憬中,八部样板戏便是登峰造极之作了,有板有眼的在银幕上演绎英雄故事,当真是大沙之中漠漠余香、森森柔绿的绿洲了!
那时,有个影院叫大红房子,每次放电影,象征性地收一毛钱门票,检票时呼啦啦一拥,检票员被挤得看不见,孩子们猫腰从人缝一钻,几分钟影院里已经坐无虚席,从无对号入座。过道里也站无虚地,开演前人声鼎沸,每个人的音量都因为别人的音量比自己高而不得不变成男女高音,礼堂里人人都在唱咏叹调,您可以想想那种匪夷所思的音响阵容,“震耳”是当之无愧,“欲聋”也胜利在望了。吵吵嚷嚷的气氛,倒比看电影本身激动人心。
我是哥哥的跟屁虫,时常混在半大小子群里,不经意中窥见许多风光,经年去,仍难忘。那些唇上绒毛乍现,青春正当年的毛头小伙,人群中最是忙碌,眼神跨过人头,遮遮掩掩盯着心仪的女孩儿,目光一扫,恰好当叮叮撞上了女子的秋波一瞬,就兴奋得不知所以,嗓门更大了,做出些夸张的动作,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年轻的心脏跳得格外剧烈,隔着衣服也看得见那些躁动的起伏。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受害者,铃声一响,灯光一灭,我的脸就被什么人捧住,嘬地对了嘴儿,湿漉漉的,一瞬间便松了口。我吓坏了,黑暗中知道是哥哥的邹姓朋友,他正斜眼看我,我便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哥不明所以,却懂得疼我,小声说:“又怎么了?最爱哭,再哭就不带你来了。别哭了,好好看电影!”一手把我搂到他身边。我便息了声,当时并不懂得怎么回事,连自己的初吻莫名其妙地丧失了也不知道心疼,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天后吞吞吐吐告诉了哥哥,他和邹姓男子大打了一架,也就罢了,我却一记就记了这许多年,从童年记到现在,从中国记到了外国,邹姓男孩儿的长相早已遗忘,那湿漉漉的感觉却好像是一分钟以前。那年我只有十岁,邹姓男孩不过十三岁。
哥总结的不错,我的确是个爱哭的女孩,从小被老师冠了林黛玉的美名,掉起眼泪,金珠子银串子霹雳巴拉流成尼罗河,却无声无息。因为无声,便分外可怜,总惹出大人的痛爱来。这哭的本事,看电影时发挥的最是畅快,屏幕上好人得势,我哭,坏人得逞,我哭,人民胜利,我哭,英雄就义,我哭,情节紧张,我哭,柔情蜜意,我还哭。所以只要看电影,手绢一块是必备的,折的齐整整揣进口袋。商店里卖手绢儿的柜台小小年纪就知道去逛,掂着脚尖爬在玻璃柜台上看手绢上的花样,没钱买,看得脚尖痛了,才作罢,喜欢的花样都记在心里,那份高兴比拥有十块手帕还多几分。
手绢利用率最高的电影,当属卖花姑娘,看了几十遍,仍然痛不欲生地哭个没完。那部电影,哭,不是我的专利,影院里从头到尾,呜咽一片,除了“卖花来呀,卖花来呀,朵朵红花多鲜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耳边是连绵不断的抽噎吸涕之声,那样全民集体共抽泣的境界,现在的电影院里无论如何见不到,直到前不久北朝鲜亡了金领导,才在网上重温了全民悲痛那催山倒海的庞大泪势。
看电影,血液在我那颗小心脏里会涌出千尺兴奋的巨浪,平展展一块方屏,就把莫大的世界包裹进去,那时候的世界称不上花花绿绿,但小孩子眼里仍然是看不够的惊奇,品不够的滋味。就这样,翻来覆去那几部电影不知看了多少遍,上句“脸怎么红了?”下句马上跟进“精神焕发!”“怎么又白了?”“防冷涂的蜡!”,百分百的同步互动,一点不掺假,真正的以主人公之悲为悲,以主人公之乐为乐。可惜任何奖项里都不曾给最佳观众颁发奖状,否则,我小小年纪,该是一墙奖状,不用贵客临门,蓬荜自己就生辉了。
有个暑假,去了乡下,电影是放映队开了汽车来放的,乡村过年一样躁动起来,天一擦黑,呼啦啦一群孩子拎着马扎蜂拥着去露天屏幕前占座位,正面占不到,背面也要挤个前排,反看电影,也只有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有资格拍拍胸脯,凑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回到城里,这反看电影便成了一条吹牛的原由,可惜我人小不擅自吹自擂,白白浪费了这条资本。
上中学以后,便开始显出些特立独行的苗头,一边是言轻语细,一笑三分柔,翩翩豆芽菜,凄凄河边柳,大人早把窈窕淑女冠在我头上。岂不知,野火烧心,杵逆反叛,全班五六十个同学个个伏案苦读、人人孜孜不倦的自习课,我会独自开了后门溜走,个儿高,坐最后一排,有优先条件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出门直奔自行车棚,飕飕飕奔向电影院,空气新鲜,胸臆盎然,每个细胞的解放,身心的自由不羁,逃学的洒脱激动,现在想来,仍令人怀念。大下午,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电影院里只有三五闲人,我静悄悄在黑暗里进入情节,照旧的又哭又笑,一部电影看下来,似乎生生死死了又一回,提前经历着没有经过的故事,提前观看悲喜交加的人生,电影完了,立刻长大了十岁。
那时已经改革开放,电影进入春风吹又生的觉醒时期,《小花》《牧马人》《黄土地》《红象》《女大学生宿舍》《良家妇女》好电影一部接一部,译制片更令人血脉贲张,《桥》《瓦尔特保卫沙拉热窝》《追捕》《大篷车》《佐罗》《叶塞尼亚》,部部都是大片,片片的轰动效应除了让刚刚睁眼的中国大饱眼福,更让如我般擅长憧憬的少男少女对外面的世界浮想联翩,出国去看看的种子那时便种下了。
每每从电影院出来,少不得要经历偷偷溜回教室的紧张不安,用上“惊心动魄”也不过分。百密一疏,被抓住是迟早的事。班主任刘老头儿发现我逃自习时,我已饱览几十部大片,过足了电影瘾。
“你,不要前途了?大学不考了??逃学这种事,你,你也干得出来?!”那时候不时髦拥抱亲吻,我当时实打实想过去抱抱老人家,安抚一下他那频临爆炸的肺子,那张青筋暴露红若鸡冠的脸,着实不好看。低首含眉,我赶紧金珠子银豆子地流了一脸做悔恨状,如果背上把恩师气炸了肺的恶名,这前途可就真的水深火热了。
从此,爹妈断了我的零花钱,没钱买电影票,课没了逃的目标,干脆就省了吧,何况我的确很在乎刘恩师那对肺子的健康状况。好在我这枚八九点钟的太阳还是比较朝气蓬勃,在热恋电影的同时,也热恋文史地数理化,祖国的大学,热情地向我张开了大门,我就不客气,一步跨了进去。师生情重,去年回国探望刘老人家,仍拿我当教育孙女的教材:“万千桃李之中,唯独她是你的榜样!”说完狠命拍着肺子夸得我找不着北,那几下拍打的大动作看的我心惊肉跳,想必那肺子一直再没遭受过逃课女生的折磨,保养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