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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是不能再当了!饶排长——现在大号“饶二爷”——是乡里有名的风云人物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实在闷得慌时,就到集上的茶馆头喝茶,摆摆龙门阵消磨时间。
钱是不用愁的:四千块钱,再加上家里那几亩水田,下半辈子是没有问题的。
当是时也,地方上的乡绅、父老对他礼敬有加,黑白道上的袍哥弟兄,提到他的名字,也个个竖起大拇指!饶二爷以为,这一生就可以这样平平安安地过去了。但他没有想到,命运所开的玩笑,才刚刚开了个头!
每日黄昏,饶二爷便在院子里,把刀抽出来舞弄一回!只见刀光闪动,如飘瑞雪,一丈之内,仿佛银球滚动!众人齐声喝彩,饶二爷缓缓回刀入鞘,爱惜地看两眼,赞道:“好刀!”
遇到心情好的时候,饶二爷喜欢独自一人,哼着川戏,拿块绸缎,沾着清油 ,细细地拭擦着刀身。日本刀做工之精天下有名,但由于采用的是高碳钢,所以必须勤拭擦,否则就会很快变发黑生锈。
时间已经到了1950年,刘文辉、潘文华在成都宣布和平解放,贺龙率领的第二野战军部队顺利入川。由南下干部、地方积极分子所组成的土改工作队,已经分散到了各县各乡,展开如火如荼的土改工作。表面上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
1950年2月5日,约5万土匪,在国民党潜伏特务的煽动下,突然在成都郊外的龙潭寺起事。首先杀死了路过的解放军师长朱向离等二十多人。然后,叫嚣着要围攻成都。后来守军看得紧没有攻进去,便转为进攻附近郊县,差点占了几座县城!
这是历史上四川袍哥的最后一次演出,但也是最不光彩的一次!政府方面猝不及防,伤亡惨重,牺牲军政人员3000多人!
饶二爷早就脱离了土匪,本来没有他的什么事!但附近村子里的几个袍哥弟兄,见到处都闹腾了很欢,个个都心痒痒的。便纠集一伙人,也要去“消灭共匪”!
但龙无头不行,大家一琢磨,这不是现成有一个抗日英雄吗?
于是一起到饶二爷家请他出山,共襄反共大业!
饶二爷起初假意不肯,其实心里美滋滋的!心说这么久了,难得这么多兄弟,一干大事还是想起了我。他一个乡下土包子,根本不懂得什么政治格局,国家大势,哪里知道这是个掉脑袋的买卖?
所以架不住兄弟伙的再三恳求,终于答应了下来。不仅答应了下来,还当场豪爽地放翻了家里的两头大肥猪,排开几张八仙桌。把关公像请出来,摆上香案,准备择吉日祭祀出兵!
众兄弟齐声欢呼,大家拈香行过礼,便把几杆破土枪架在一旁的空地上,准备入席大吃一顿!饶二爷挎着日本刀,神气活现地坐在上首。八仙桌上,回锅肉炒得喷喷香!新摘的油菜心,才挖的白萝卜,看起来是多么地诱人!
大伙垂涎三尺,刚刚拿起筷子,就见一个人气喘吁吁地从龙猫门跑了进来,一进院子,便大声叫唤:“不……不好了!黄大爷,刘大爷他们都败了!解放军已经朝我们院子这边冲过来啰!”
兄弟们听了这个消息,个个目瞪口呆!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外地口音的呼喝!
众人之中有个破落教书先生,扮演的是智多星吴用的角色。他急中生智,连忙吩咐兄弟们把身上的家伙解下来,丢成一堆!大家一听有道理,手忙脚乱地扔匕首、大刀、长矛、手枪……饶二爷恋恋不舍地看了日本刀一眼,也很不情愿地放到地上。
脚步声到门口,突然闪进了几条北方大汉,数支黑沉沉的冲锋枪、步枪指定众人。大汉中的一人略略一蹲,双手一托,就把另外一个人托到了龙猫门上面,敏捷地架起了一挺捷克式轻机枪,牢牢地控制了整个庭院!
饶二爷和弟兄们看见这个阵仗,吓得连根手指都不敢抬!
军官看出饶二爷是个人物,便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指着地上那堆东西问:“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饶二爷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话来。
旁边智多星吴用赔着笑脸说:“我们这不是正要缴械投诚解放军吗?您和同志们正好就来了。”
军官板着脸,哼了一声,又指着那几台香喷喷的八仙桌问:“这些呢?也是用来投诚解放军的?”
这次饶二爷转过弯子来了,他干笑两声,结结巴巴地说:“一……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敬意!”
军官看了一眼关公像和香案,又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共产党的法宝是开群众大会。据我奶奶说,那时每个人都异常亢奋,一大清早,揣两个馒头就去参加十几里路外的群众大会。没有人逼你去,全是自愿。
到了那里,人山人海是不用说的,主席台上的人命令:把那些土匪恶霸押上来!
走得动的五花大绑,走不动的用个筐抬着。一个一个都是“英雄好汉”,过去在地方上称王称霸,欺男霸女。如今每个上台都是浑身发抖,面如土色!江湖豪气 ,袍哥血性,在他们的身上荡然无存!
台上的主持人一一列举他们的劣迹,然后,大声问下面群众:大家说怎么办?
下面一呼万应齐挥拳:杀!
主持人一挥手,押下去!毙了!
——就这么简单!至今老人们还指得出那些地方,当年枪毙了不少人!
岔开多说两句:这样没有法律,缺少程序,杀错了多少?
这个问题,我问过我奶奶,她说,那些人大家都认识,都是有血债在身的。那时的标准大概就是这样,有血债的,才杀!
这样简单的标准,杀错的当然有。但对于普通的乡民们来说,那时真是“庶民的节日”!我婆婆回忆说,那两年,真正实现的夜不闭户,出门双手一拉就可以了。其它黄、赌、毒之类,一年之类,一扫而空!而在此以前,就算在县城里,土匪都敢背着枪公然横行!
饶二爷那天侥幸过了关,这段时间,听到外面群众大会杀声不断,一个人在家里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几次三番想提醒自己说,“袍哥人家,绝对不敢拉稀摆 带!”
但话到嘴边,自己都觉得舌头软!饶二爷心里有些纳闷:当年一支秃枪大战日本鬼子的英雄气概,现在怎么都到哪里去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现在冲进四川的这股巨大力量,是几千年江湖好汉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它不仅要从武力上摧毁了他们的组织,更会从精神上把他们彻底击垮!
过了几天,两个穿旧军装的军人前来敲门,他们很客气,也很严肃地对饶二爷说,政府已经清查了他的过去,知道他在抗战前线的事迹。更清楚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虽然参加了反动帮会组织,但没有什么大的劣行!所以对他的行为既往不咎,希望他以后洗心革面云云。
饶二爷拼命点头,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说什么?
对方走时,把日本刀还给了他,说既然是你的战利品,就留在这里吧!
饶二爷诺诺连声,等人家前脚一走,立刻就把这把刀随手挂在门背后,久久没有再去动它。
当一个人处在太平盛世,常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太过平淡。但当有一天,某种外力突然打断了这种平淡时,你却可能会愿意以所有的代价,来挽回过去那平淡的一切!最无奈的人,是活在乱世之中的人。他们像狂风中的树叶,身不由己!
1950年的那一场虚惊后,饶二爷过着尽量低调的生活。围墙连同龙猫门一起拆了,屋顶年久失修,胡乱覆上去一些稻草。那尊差点闯祸的关公像,早就劈作柴火,烧得一干二净!
没过几年,从外表上看,饶二爷家和其他贫下中农的家庭一样,毫无二致!
饶二爷再也没有当年那种威风,他逢人三分笑,点头哈腰。成天和妻儿在田里劳作,极少和人搭腔。饭后,喜欢坐在院子里抽几口叶子烟。遇到有邻居串门,谈的不外乎桑麻之事。有知道他早年经历的,想听他讲几句战场上的故事,他连连摆手,推说早忘了!
那把日本军刀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挂在门后,像一把锄头或一根扁担。饶二爷偶尔也会趁人不注意时,拿出来擦一擦。随便找块布,没有用清油。擦完后,呆呆地看一会儿,又挂了回去。
直到1967年,这种平静才被打破。饶二爷原先以为,这次的“文化大革命”,和以前很多次的运动一样,和他没有一点相干。
“我们这样没有文化的人,管这么多干啥子哟?埋头吃你的干饭要紧!”
——当吃晚饭时,老婆偶尔提起外面轰轰烈烈的斗争大会,他这样教训她。
有一个阴雨的下午,不用去田里干活。饶二爷闲来无事,把那把日本刀从门后拿出来。端只小凳在房檐下坐着,慢慢地擦拭。
不巧这时从外面路过几个下乡串联的红卫兵。一看到这把刀,大家一齐愣住了:这不是把日本军刀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红卫兵们敏锐地嗅出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立刻,一群人刷地围上去,严厉地问饶二爷:“这把日本鬼子的屠刀是谁的?”
饶二爷一看全是穿绿军装的人,一下子慌了神,结结巴巴地说:“是……我……我的啊,咋……咋样?”
“咋样?你还敢说咋样?走,给老子回去交待清楚!否则有你娃好看!”
他们把饶二爷拖着拽着抓到公社,找间空屋子就开审。其实地方上的干部都认识饶二爷,但现在是革命小将的天下,自身难保,那个敢乱开腔说话?
红卫兵(以下简称“红”)问:“老实交待!这把刀是从哪里得来的?”
饶二爷(以下简称“饶”)答:“是我那年子从一个日本军官手头缴来的。”
红:“咦!你这个鬼样子也打过日本鬼子?”
饶:“那是民国三十几年的事情,我们跟着刘湘刘长官……”
红(异常兴奋):“搞了半天你是国民党匪军呀!还敢撒谎!国民党哪里有打过日本,都跑到峨眉山上躲着摘桃子去了!老实说,这把刀是哪里来的……”
饶(满头大汗,苦苦哀求):“革命小将们喔!冤枉哟!真的是我从日本人手上缴来的,如果我说了半点谎话,就让我不得……”
红:“放屁!你就这么运气好,别人没有缴到,就你缴到了?”
......
饶二爷还是叫苦连天,喊冤不断!但红卫兵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哪里容他“狡辩”?一见他不知好歹,还乱叫个不停,早就不耐烦了!从另一间屋里找了根扁担过来,一扁担下去,连人带板凳打个四脚朝天!
然后一拥而上,皮带、拳头、脚尖一齐招呼,连灵魂带肉体“触及”个遍!等公社干部听到声音不对,连忙跑来好言制止时,饶二爷已经遍体鳞伤,气若游丝了!
家人拆扇门板抬回家来,不敢声张,悄悄请个大夫。一碗中药灌下去,饶二爷猛然从床上坐起,老泪纵横,颤声哀求:“革命小将们,饶了我嘛!我再也不敢乱说了喽!……这把刀,是……是我偷来的……”
等饶二爷的病好了之后,他的背就日渐驼了下去。但事情还没有完,一连串的批斗、游街在等着他,反动帮会、土匪头子、国民党余孽,这样的人岂能轻易 放过?那把日本军刀,不用说成了造反派们的战利品。被擦洗一新,挂在造反司令部的山墙上,旁边是一幅面带微笑的毛主席画像。
世事沧桑,时局变化,这一切都在他身上碾过。饶二爷就像一片枯叶,在时代的风雨中载沉载浮。到后来,他也认了,一言不发!仿佛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和自己无关。
终于有一天,又有两个穿着干部服的人来敲门,他们很客气地告诉他,过去弄错了,他不是反革命,政府决定给他平反。
然后,把那把日本军刀还给了他,说既然是你的战利品,还是还给你吧!
饶二爷抽着叶子烟,沉默不语。等人家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这把刀随手塞在那张破木床底下,从此,再也没有去动过它。
几十年人生过去,如梦如烟!这正是:
壮岁荷戈卫家关,老来犹梦大风寒
几番风雨沧桑尽,犹把残刀带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