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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深圳
(1) 入关
回到杭州后,龙泽又通过家里的熟人把工作关系转到一家刚刚成立的贸易公司,而
且公司决定派龙泽去新成立的深圳办事处工作。龙泽的部门老板叫龙泽自己坐火车
去深圳,他和其他两位同事将坐飞机去,龙泽说没问题,他有不少坐长途车的经验,
而且这次可以坐卧铺,小菜一碟。当火车向南开时,龙泽感到天气越来越闷热,到
广州站时,衣服已经脱得之乘一件背心。拎着一大一小两个包,出站后,龙泽觉得
到了一个即新鲜又陌生的地方,街边长着他从未见过得热带植物,路人穿的比内地
要洋气,人长得瘦小精干,皮肤黝黑,很像香港电视剧里的人,说着听不懂的白话。
龙泽的同室好友雄说白话,所以龙泽知道这一带的人也说白话,也知道说白话的人
说不好普通话,在学校时同学总拿雄的普通话开玩笑。龙泽直接去售票处向工作人
员打听在哪儿买去深圳的车票,工作人员说去深圳的车都从南站开,票也只在南站
售,龙泽又打听了如何去南站。
南站是个小站,站外搭了个简易售票处,四五个售票口只有一个前面站着一堆人,
龙泽上去打听才知道售票时间未到,大家都在等。龙泽于是就向站在最后几个人打
听去深圳的情况,有个看上去比龙泽大两三岁中等个头的胖青年(后来才知大家叫他
肥仔)问龙泽有没有边防证,龙泽反问什么是边防证,肥仔说边防证是进深圳的通行
证,没有边防证不给买去深圳的票。龙泽这下愣了,他当然没有边防证,之前都没
听说过。龙泽告诉肥仔他没有边防证,不知该怎么办,他要去深圳和同事碰头。肥
仔说他一看就知道龙泽没边防证,并说他知道一个办法。他说没证的人通常买两张
票,一张去深圳的前一站樟木头,另一张去深圳,但这张去深圳的票需要借一张边
防证去买,买樟木头的票不需要边防证,因为其在深圳特区之外。买好两张票后,
用去樟木头的票上车,这样上车时就不需要出示边防证,当火车过樟木头后,列车
员查票时,再把去深圳的票给列车员看,这时一般是只查票不会查边防证,当火车
到深圳出站时,没人查边防证,肥仔并说龙泽可以借他的边防证去买票。
就这样,龙泽买了两张票,当走进候车室时,龙泽才发现里面已站满了等车的人。
上车后,车上也是满满的,龙泽只能在车厢交接处找个地方站着,当车开动后,熙
熙攘攘的人群开始平静下来。龙泽注意到身旁有两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可以说如花
似玉,一个和龙泽的年龄不相上下,一个小点,小点的个子高点。龙泽上前和她们
答话,才得知她们是西安人,和父亲一起来南方玩,又指了一下一旁的一个瘦小中
年男子说是她们的父亲,龙泽朝中年男子点点头,中年男子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龙
泽。龙泽和大的那个聊了好一阵,女孩很善聊,从她的谈吐中看得出她确实去过好
多地方,小的那个在一旁一声不吭,想着自己的心事。火车到樟木头时她们下了车,
说是和人约好先在樟木头碰头然后再带她们入关,她们也没有边防证。当车从新开
动后,一直在附近的肥仔走了说:‘漂亮吧!’,龙泽愣了一下,心想肥仔一定是
指刚才那两个女孩,便答道:‘漂亮,少有的漂亮。’。肥仔有说:‘你得有钱,
有钱就行。’,龙泽似乎没明白,便问:‘什么?’,肥仔反问:‘你不知道阿?
一看就知道你不知道。’。肥仔接着说:‘她们是鸡,那个男的是蛇头,专从内地
送女孩来深圳,在这趟车上我都见过他好多次,每次都陪着不同的女孩,当然啦都
是漂亮的女孩。’,龙泽还是没有全明白,问道:‘你说的鸡是什么意思?’,肥
仔微微一笑说:‘鸡都不知道你还出来混,这里说鸡就是指妓女。’,龙泽不禁脱
口问道:‘妓女?深圳有妓女?解放后妓女不是就没了吗?’,肥仔说:‘有!有
的是!当然她们都是地下的。这里的妓女表面上在桑拿房或歌舞厅工作,有些根本
没工作,晚上她们就做妓女。’。龙泽确实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对他来说,妓女是
遥远的旧社会的事,新社会绝不会有,可龙泽又不得不相信肥仔,因为到目前为止,
肥仔都是对的,而且还帮了他个大忙。想到这么漂亮的女孩是妓女,龙泽感到非常
的遗憾,同时也感到妓女并不是像自己以前想像的那么可怕,她们也是普通的人,
就像刚才和他聊天儿的女孩,而且漂亮。但她们为什么要当妓女呢?龙泽心里不时
地问着这个问题。
出站后龙泽就按地址去找和同事碰头的地方,雇了一辆三轮车,左转右转花了半天
就是找不到。一次找错,进了一家大厦一楼的桑拿房,前厅冷冷清清的,可能是还
没到时间,有两位穿着旗袍的高窕女青年站着聊天儿。龙泽走过去问她们这里是不
是他要找的地方,并把写着地址的字条递给她们,两位女青年吃惊地看了一下龙泽,
又仔细地看了字条,说到:‘地址对呀,但我们这儿是桑拿房,不是写字楼。’。
这时走来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高个青年,像是个领班,看了一下字条说这地址就是
旁边的一幢楼,出了桑拿房右转顺着该楼往后走就是,不知为何这两幢楼的地址一
样。出来时,龙泽心想桑拿房是个什么地方,自己以前从没在任何单位见过这么漂
亮和高个的男女工作人员。深圳是个如此诱人和与众不同的城市,城市里同时集中
了这么多穿着高档而整洁的和漂亮的男男女女,街两侧尽是崭新的高楼大厦,那种
只有在香港电视剧里看到过得高楼, 大楼进口处上上下下都铺着漂亮而豪华的的大
理石,招牌和广告牌也是鳞次栉比,人们穿的比广州人更洋气和干净,龙泽以前从
未亲眼见过这些。只是高楼之间的街道和马路和高耸的建筑物比显得狭窄和小气,
街上行色匆匆或穿西装和西裤或穿漂亮的衬衫和西裤的人们的脸色显得茫然和冷漠,
似乎他们正去赴一个不可知的但又决定其命运的约会。他们就是自己的将来吗?自
己真的想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吗?龙泽内心似乎并不肯定。
龙泽的单位在深圳新近开了个办事处,有两间办公室,工作人员就住在旁边的一个
旅馆里,平时经理和其他几位同事都不在,只有龙泽一人留守,所以龙泽主要任务
是坐在办公室里等电话,当经理和其他同事回来时就帮他们买个票,买个合饭什么
的。因为旅馆的客房有两个床位,而公司只给报一个床位的住宿,所以龙泽经常会
有一个室友。龙泽很快就和第一个室友强成了朋友,强是上海人,比龙泽大十岁,
在上海有一妻一儿,做出口生意,长期在深圳出差,该旅馆就是他在深圳的点。旅
馆里还有其他常驻做生意的人,如他们隔壁住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龙泽
经常在楼道或楼下食堂看见该妇女,她总是在和两三个人谈生意,嗓门儿很大,看
上去她的阅历非常广,像个精明的生意人。
住在这个旅馆里,有两件事龙泽以前没有享受过,一个是因房间里有浴室而可以天
天洗澡,二是因这里的电视能收到香港台而可以天天看香港和美国原版片。由于工
作无事可做,龙泽几乎每晚都看电视看到深夜,对于香港和西方也就这样开始了解。
龙泽逐渐意志到,改革开放是个接受西方影响的过程,尤其是生活娱乐,自香港起,
先是影响到像深圳广州这样的沿海地区,然后向内地波及,一波接一波,龙泽真想
出去看看。
一次在房间龙泽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问龙泽需不需要按
摩服务。龙泽不太明白,就把电话交给了强,强立刻就和对方聊上了,问了很多问
题诸如她是哪的人和价钱。通完电话后强问龙泽知不知道这种电话是怎么会事,龙
泽答不知。强解释这种电话是妓女打来的,她们总是只说提供按摩服务以免被公安
的便衣抓住把柄。当然强说他只是想了解行情才和她聊天儿而已,他是那种只说不
做的人。没过几天,又有这种电话在很晚打来,强接的电话,然后他又递给龙泽,
叫龙泽跟对方聊聊,龙泽就如法炮制地问了些问题,对方也觉得龙泽并无做生意的
诚意,就草草地结束了通话。这时隔壁中年妇女的房间正有人大声说话,想必是有
客人来访。强叫龙泽去把门关上并说要和隔壁搞个恶作剧,要龙泽在一旁听。强拿
起电话拨了个号,这时能听到隔壁的有电话铃声,龙泽知道强拨的是隔壁的分机号。
当中年妇女拿起电话后,强在电话里问:“请问您需不需要男性按摩服务?”。中
年妇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揣摩对方的来意,然后问道:“你是哪来的?”,“东
北”强答道。“多大岁数?多高?”,强忍着笑说道:“二十五,身高一米八”。
这时龙泽也不禁想笑,但又怕隔壁听到。中年妇女又问:“价钱呢?”,强回答说:
“价钱麻要按服务项目定,要看是半身服务还是全身服务。”中年妇女又问“什么
是半身服务?什么是全身服务?”,强作了一个模糊的解释并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当中年妇女接着问全身服务要多少钱时,强和龙泽再也忍不住而前仰后复地大笑起
来,强也无法正常说话而不得不把电话放下。这时隔壁一定也听到了他们的笑声,
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恶作剧。一会儿旅馆的值班经理过来询问,强说电话是他的一
个朋友打的,只想开个玩笑,而且他已经走了。
由于没有赚钱,龙泽所在的公司不得不关闭在深圳的办公室,但他决定留下来,因
为龙泽喜欢这里能收到香港电视和这里无人约束的自由感。龙泽在其兄长的帮助下,
在一家杭州人开的贸易公司里找到一份工作。公司里有七八个员工,在位于市中心
的一家高档酒店里租了两套房间作为办公室,在附近租了一层三室两厅的当地人的
居民房作为寝室,平时中午叫盒饭,晚上有时回寝室有时就在办公室搭个地铺睡,
而且酒店会提供一切搭铺和漱洗用具,这就是一家当时人们说得皮包公司。公司老
板印四十几岁,长的瘦高,为人警惕而机灵,两只不大的眼球总是在不停地转动着,
眼皮也在不停地上下翻动着。他去北大荒下过乡,据说其父以前是浙江省的高级干
部,在深圳似乎每个老板都是高干子弟。公司另有两人是和印一起上山下乡的同学,
他的妻子颖是位二十七八身材高窕长相漂亮的妇女,她又是公司里其中一位印的同
学的侄女,她也在公司管事。公司的员工都是辞职后来这里寻找赚钱的机会。龙泽
在公司里的任务其实和以前差不多,也是跑腿和打杂,但这里要比以前热闹的多,
每天有许多中间人或马仔进出传递着有关批文,配额,和许可证的消息,还有许多
杭州来深圳的人来这里落脚。
一天印叫龙泽去帮小潘搬行李,小潘刚从杭州来。小潘告诉龙泽他是在杭州一家高
级酒店工作,这次来是为送他的女友来深圳,他女友以前也在同一家酒店工作,现
在辞职来深圳闯,他自己也许以后也会来。搬完行李后,他们回到办公室,这时小
潘的女友和另一年青女子也在,小潘就向龙泽介绍了她们。小潘的女友丽和她的朋
友都是高个美丽的女孩,二十五六岁。丽说她以前是一家高级酒店的领班,以前有
一次文莱苏丹到杭州选妃,她过了初选,有苏丹的专人来给她拍了许多照,但后来
就没了下文,龙泽诧异她怎么当着她男朋友面说这些。没隔几天,丽又来办公室玩,
穿的像大公司的高级职员,她告诉龙泽这段时间她就住在这家酒店里。丽说昨天晚
上有男人给她的房间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兴趣出来玩,他会买单。丽问他是什么人,
怎么知道她的房间号,对方说他是有钱的老板,白天在酒店里注意到了她并跟踪她
看她进了她的房间。丽跟龙泽讲她最后把电话挂了,她不喜欢这些暴发户,她希望
跟有品位和知识的青年人交往,钱对她来说不重要。龙泽心想丽是不是和小潘吹了,
他自己倒是挺符合她的折偶标准,可是龙泽已有女友甜,龙泽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
丽,希望其他人能把话接过去。
公司的寝室是这栋居民房的三楼,二楼租给了另一家公司,房东住在一楼,二三楼
的进口和一楼的进口是分开的,是在建筑物后的一个小门。二楼住着一对漂亮的青
年,男的叫小潘,女的叫小赛。小潘是独立影视制作者,小赛以前当过模特儿,现
在帮小潘搞影视制作。来深圳后,龙泽认识的女孩都是高窕而美丽的女孩,她们的
那种美丽和打扮在校园里看不到,非常摩登,显得有些华丽,让龙泽觉得有些望而
生畏,她们在深圳的存在说明美丽确实是一种资本。有一天龙泽下班后回寝室,由
于没带钥匙,他就按了一下门铃,一会儿一个不认识的二十六七岁的非常漂亮的女
孩从里面把门打开,睁着一双鸽子蛋般大的眼睛问龙泽找谁,龙泽说他住在这儿并
反问她是谁,她说她叫薇,住在二楼是小潘的客人。龙泽立刻意识到他刚才按错了
门铃,他向薇做了解释并感谢她开门,薇说没事,反正她一人待在家里也没事做。
他们一边聊一边上楼,经过二楼时,薇邀请龙泽进去坐,龙泽也想跟她继续聊,就
进了二楼。原来薇是个演员,她演过许多电影和电视剧,主演过一部不久前播出的
二十多集的电视剧,可惜龙泽没看过,来深圳后他的注意力全在香港的电视台上。
薇说她认知小彭,这次来深圳看看,以后也许来此地发展。龙泽也告诉了薇他的情
况,以及公司的情况,然后龙泽就告辞回三楼寝室。
第二天上午,办公室里像往常一样熙熙攘攘,有许多传递消息的中间人在公司和大
伙儿聊天,突然有人叫龙泽,说有人找他,来人正在他人的指点下朝龙泽走来。龙
泽觉得走过来的是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当对方走近,龙泽才发现是昨天认识的
薇。薇笑着过来,神情和举手投足都充满自信,像个大家闺秀。龙泽吃惊地站起来
和他打招呼,薇开口说‘你没想到吧?’,龙泽答道‘没想到!没想到!’,薇说
她来这家酒店办事,想顺便来看看他,龙泽说欢迎欢迎。龙泽先把薇介绍给周围的
人,然后给她找了个椅子坐,龙泽又讲了些公司的业务。薇说她认识一些老板和北
京的高干子弟,希望以后有机会她能介绍龙泽认识他们中的几个,也许能帮助龙泽
做生意。他们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由于快到中饭时间,龙泽要薇一起吃公司
的午餐,薇说不用,她有个中饭的约会,现在就得走,并说以后再找时间和他出去
吃饭。
薇走后,老板印过来问龙泽从哪儿认识薇的,龙泽如实以告,印叹息自己怎么从来
没按错过门铃。印又问龙泽能不能把薇约出来吃晚饭,他请客。龙泽愣了一下,心
想印已结婚而且妻子就在公司工作,印怎么能有如此想法呢?印大概看出了龙泽的
心事,就说其实他和妻子颖正在办离婚手续,而且他只是想认识薇,想找人吃顿饭
聊聊天,轻松一下。龙泽想也好,他刚才还在为没钱请薇出去吃饭而发愁,印能买
单,他们可以去个高档的地方。龙泽答应下来,并立刻传呼薇,一会儿薇打来电话,
龙泽说他老板印想请她吃晚饭,问她愿不愿去,薇和什么人商量了一下,然后告诉
龙泽她可以去,但她要带一个女朋友一起去,并叫龙泽问印行不行,印说没问题,
然后他们就约好了时间在附近的一个潮洲海鲜楼碰头。晚上见面时,薇带来了一位
瘦高的女孩,女孩刚来深圳,薇想帮她介绍些人知识。女孩显得颇为冷漠,对龙泽
丝毫不感兴趣,也没话可谈。印的心思全在薇身上,对瘦高女孩只是应付。而薇的
心思似乎全在龙泽身上,看着老板吃力不讨好的情形,龙泽似乎心有愧疚。不一会
儿,大厅里响起了慢四步舞曲,有人开始向大厅中央的舞池走去。这时印提议大家
去跳舞,薇马上说好,并说她自己和龙泽跳,建议印和瘦高女孩跳,印自嘲地说薇
是不想和他跳舞,但还是显得很高兴地请瘦高女孩跳舞,薇笑着说下一曲和他跳。
当龙泽和薇跳舞时,薇渐渐地几乎把整个上半身都贴靠在龙泽的身上,把头放在他
的肩上,并把一侧的脸贴在龙泽的脸上,龙泽立刻显得有点儿慌张,因为他还从来
没这样跳过舞,但很快龙泽就定下心来,决定就顺着薇跳,似乎周围如此跳舞的人
还不少,心想这大概就叫贴面舞吧。龙泽突然想起以前部队大院儿的一邻居家孩子因
跳贴面舞而被判刑的事,当时是刚刚始改革开放,邻居家的这个男孩大概是十七八
岁,长得非常英俊,在严打时因参加过贴面舞会而被公安机关逮捕并判了几年刑,
那时龙泽还是第一次听说贴面舞这个带有黄色和危险的名词。印对当晚的遭遇一直
耿耿于怀,日后常在办公室开玩笑说他给龙泽当了会电灯泡。
但龙泽并不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他感到的是矛盾,是理智和感官的冲突。他知道如
果他此时接受,他能得到薇,可是他已有女朋友甜,他不能做对不起甜的事,即使
甜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龙泽又想即便他此时没有女友,他和薇会有前途吗?薇有薇
的事,她可能明天就走,不知何时会再来,逢场作戏还不是龙泽能做得事情,他决
定和薇保持一种朋友的关系,不要陷的太深。当理智和肉体面对面地无外界干扰地
竞争时,理智永远不会赢。和薇单独在一起时,龙泽无法不去触摸薇散发着香气的
肌肤,无法不去亲吻她美丽的脸庞。一次龙泽不禁好奇地问薇有没有参加过贴面舞
会,薇说她参加过两次,都是七八年以前的事,和二十几个男女青年在当地高干子
弟的家里。薇向龙泽解释贴面舞会其实不只是跳舞,先把窗口都遮得严严实实地跳
舞,然后有人把所有的的灯都关了,大家想干麻就干麻,但薇说她两次都在关灯后
跑了出来,她说她当时不敢干那个。
薇提到过有个在北京的大公司的高级经理在追求她,但对方已结婚,对方说如果薇
答应嫁给他,他就和现在的老婆离婚,但薇还没想好,不能答应他,她现在只想先
把他稳住。龙泽听薇谈这些事,心想恐怕薇也不认为她和龙泽会有什么前途,否则
她不会和他谈这些。龙泽明白自己有女友又和薇如此亲近是不对的,这对甜是是一
种伤害。龙泽不得不问自己那么为什么还会这么做哪?龙泽想一个原因是缺乏监督,
甜和自己不在一起,周围也没人提醒;但自己为什么不叫甜一起来呢?是怕辞职对
甜不好吗?那么自己当初有为什么辞职呢?当然是认为好才会去做,是怕甜不愿吗?
甜都跟他来到南方了,自然会跟他在往南走,何况甜说过她想来。没人提醒就一定
会发生这样的事吗?如果自己当处不主动和薇单独相处,自己不就不会陷入这种明
知是无法自拔的境地。看来是自己不希望甜来,龙泽不得不问自己还真的想娶甜为
妻吗?龙泽明白对此事一定要想好而且不能拖,因为岁月不饶人,否则不仅有愧于
双方的感情还耽误了对方的机会,那就是双倍的自私。
龙泽发现自己并不想娶甜为妻,因为自己还在主动地寻找这种和其他女性接近的机
会,否则自己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和薇亲近,一切外在的理由都是借口。那么该怎么
办哪?龙泽想如自己能承诺和甜相守一辈子,那么自己就该去和甜结婚;如果自己
不能,就应该去和甜中断这种关系;龙泽选择了后者。龙泽明白对于甜这将是残酷
的,对于自己也将是不好受的,但龙泽没有想到自己此后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自己当
初怎么也想像不到。在漫长的人生中,龙泽总会感到,每当他伤害她人时,其实也
在伤害他自己,是在其内心埋下不可抹去的内疚和痛苦,人生有时就像一出自我惩
罚的戏,不断重复地上演。为什么当初海誓山盟的感情如今变成了理性而自私的分
析?为什么不能承诺自己的诺言?为什么无论有多少种选择,但没有一种不会带来
痛苦和折磨,没有一种能带来长久的愉快?为什么人会陷入这种没救的境地?难道
这就是佛教所说的欲望使然吗?佛教认为人之痛苦是源于人之欲望,不灭欲望,就
无法解除痛苦。难怪佛教把人对人生的领悟过程比喻成在苦海中游泳,悟出来的人
不会再有痛苦就叫到达了彼岸,而且到达了彼岸的唯一办法是去掉一切欲望,没有
悟出的人只得在苦海中挣扎。
佛教是对的,当佛教说人的痛苦来自于人的欲望,痛苦与欲望成正比,消灭了欲望
就消灭了痛苦;但佛教又是自相矛盾的,因为佛教的办法是用一种欲望去消灭所有
其它的欲望,这种欲望就是消灭所有其它欲望的欲望,由于这个欲望的存在,痛苦
依然存在。
来深圳的人大多有追求金钱的欲望,无论他是老板还是马仔。在此地老板明天可能
变成马仔,而今天的马仔总是在幻想着明天变成老板。小郑是龙泽来新公司后不久
认知的一个马仔,小郑是四川人,他没有固定的老板,也没老板给他发工资,他说
他有份公职,但不用天天去上班。他总是在公司间传递消息,希望能帮老板们牵上
线做成生意而拿佣金,龙泽常常想如果老板们要真是因为他的消息而做成生意,他
们会主动告诉他吗?小郑每次都骑自行车来,但他穿的更像是打的来的。他说他父
亲是在朝鲜战争中被打散的一八零师的政委,由于没带好部队回国后就被闲置,虽
然是高干,在部队一直抬不起头,所以他一点光都没沾上。龙泽看过一些有关朝鲜
战争的书,记得一八零师当时的政委确实姓郑。
通过小郑龙泽认知了从山东来的不掬言笑的老李和他二十七八怀孕的女儿小莉,爷
两儿都是高个,住在一幢高层公寓的两室一厅。龙泽经常和小郑到老李家,老李似
乎也没正式工作,整天或在电话里或当面与人谈论有关批文,配额,和许可证的消
息,然后龙泽和小郑再把消息传给其他人,小莉很少说话。老李从来不谈小莉或她
的孩子的父亲,龙泽试着问过一次,老李只说孩子的父亲在部队。在老李家常会碰
到其他做生意的人,而且总是那么几位,其中有一位是香港人林先生,看上去六十
多岁,瘦高个,穿着讲究戴副金丝边眼镜,由于年级的缘故腿已有少许残,走路一
瘸一拐,总是在一咳嗽边抽烟。林先生像是老李的老朋友,很少谈生意,总劝老李
别做生意,谈的多是家常。林先生喜欢跟龙泽聊他早年在世界各地做生意时的见闻,
非洲,欧洲,美洲和东南亚,他都去过,尤其是他在非洲的传奇经历。解放前他还
当过国民党的兵,讲到他们当年内战时从北方一直退到广东的狼狈景象,以及到香
港白手起家的经历,看得出林先生是个生命力很强的人。龙泽不禁问他为什么咳嗽
还要抽那么多烟,他说生死都是天命,他以前在战争中和在非洲的经历都可以死好
几回,如今他才不会为多活几年而戒烟或少抽烟。几个月后,小莉生产了一个男孩,
家里自然是乱遭遭的,一下子显得空间不够,龙泽去了几次觉得太打搅人家,以后
就没再去了,小郑依旧还常去老李家,龙泽有时从小郑处打听老李家的情况。一次
龙泽问小郑有没有见过小莉在部队的丈夫,小郑说小莉跟本就没有一个在部队的丈
夫,她没压根就没接过婚,小孩的父亲其实就是林先生。龙泽愣了一下,他很快就
相信了小郑,因为他见过小孩,当时就觉得像什么人,但从来没向林先生身上想,现
在一想小孩像的就是林先生,越想越像。小郑又说老李和小莉住的公寓也是林先生买
的,而且他们爷俩的生活都由林先生负担,老李做生意多是亏本,也要由林先生买
单,小郑甚至怀疑老李和小莉并不没是真的父女关系。男人征服女人的过程也是女
人征服男人的过程,林先生用房子和钱得到了小莉,小莉则用孩子彻底地锁住了林
先生。
到目前为止,龙泽知道的生意经只是在上家和下家之间,或下家和上家之间传递信
息,同时不能让一家知道另一家是谁。龙泽感到很难做成生意,至少他还没做成过
生意,他也没听说公司其他的人做成过生意,他甚至奇怪老板怎么每个月还发的起
工资。老板印似乎在通过关系寻找浙江的大企业的注资,龙泽注意到这段时间常有
浙江的企业经理来公司,有时印会叫龙泽一起去陪他们吃饭。钱经理是其中的一位,
看上去六十来岁,印叫他钱叔叔,印说钱经理是他父母的熟人,他从小就认识,而
且和钱的儿子也是朋友,所以叫他钱叔叔。钱经理是浙江一家非常有名的大企业的
老总,而且还是现役军人,令人感觉有点神秘。这次印叫龙泽一起陪吃晚饭,晚饭
后大家一起回到公司打牌,在聊天时印说他已在该酒店开了三个房间,今晚大家都
不用回去,应在此享受一下酒店的客房,他和公司的老王住一间,杭州来的老同学
老卢和在公司的老同学老柴住一间,龙泽和钱叔叔住一间。玩到很晚后,大家就各
自去客房,龙泽怕打搅钱经理本想就睡在办公室,但说钱经理坚持说没关系,要不
然就浪费了一个床位,龙泽碍于面子还是决定去。客房比办公室小的多,暗的多,
一进门龙泽有种压抑感,有点后悔来此。龙泽让钱经理先洗澡,钱经理要龙泽和他
一起洗,龙泽有点诧异,钱经理马上解释说就像在公共澡堂,大家可以帮忙相互擦
背。龙泽突然记起高中时一次在公共澡堂帮一个青年擦身体时对方的下体居然勃起,
引得周围洗澡的人都默默地侧目观望,那也是龙泽最后一次在公共澡堂做相互擦背
的事。看到龙泽还在犹豫,像是为了打消龙泽顾虑,钱经理说他以前常和印一起洗
澡,印在小的时候就常到他家玩。龙泽感到一种厌恶,但又想对此策略点,就说他
今晚不想洗澡。龙泽穿着外衣外裤躺在床上想怎样能巧妙地摆脱这种境况,印恐怕正
想办法从钱经理处搞钱,再说也没必要把事情搞的路人皆知。钱经理这时洗完澡出
来,光着上身朝龙泽走来,只穿着一条像是女性穿的三角裤,下体显然呈勃起状态,
还不时地用手搔着,走到龙泽面前就顺势往床上躺。龙泽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了。龙
泽马上跳起来说他忘了他和女朋友薇说好今晚他要去找她,薇恐怕还在等他。说完,
龙泽立刻就走了,并叫钱经理不用等他,钱经理尴尬地脸色说明他明白龙泽的用意。
出酒店后,龙泽长长地舒了口气。深圳的夜晚最迷人,没有了白天地炎热,海风吹
拂着行人,人们喜欢在晚上活动,深圳是个不夜城,龙泽决定走回宿舍。他脑子里
想的还是钱经理怪癖的行为,龙泽想起以前看过一些关于民国时旧军阀男女通吃的
事,当时觉得还不敢相信,钱经理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军阀有强权来作为逻辑,那
么作为党员干部加军人的钱经理又用什么来自圆其说哪?钱经理显然明白他所想要
的是反道德,可耻和堕落的,他的心灵要么是扭曲的,要么是黑暗的,无论如何都
会使他的心灵永远得不到安宁,使他终有一天会挺而走险。权力和金钱就是这样让
人产生邪恶和无望的欲望,最终这些欲望又把人摧毁和葬送,这倒印证佛教的说法,
为什么人就不能选择一种让自己的心灵能够得到平和的生活呢?追求道德和正义生
活的过程是艰难的,但尝试堕落生活的结果不仅痛苦而且邪恶。
对于同性恋者,龙泽倒抱有平常心,他们和钱经理这种行为不一样。龙泽想起在高
中毕业后他才知道,他们班上竞有一个男同性恋者,并且正是这个男生试图追求龙
泽,他才知道该男生是同性恋者。该男生给龙泽打过两次电话,当时龙泽家还没装
电话,用的是楼下的公用电话,两次龙泽都不在家。第一次是龙泽兄长接的电话,
兄长告诉对方龙泽不在家,要对方留个名字以便转告。该男生报了个女子名,不知
为何,该男生认为龙泽兄长故意封锁消息不让龙泽下来接电化,可能在他的脑海里
产生了一副棒打鸳鸯的图片,他在电话里责问龙泽兄长为什么不让龙泽下来接电话。
龙泽兄长有点丈二摸不着,只是说龙泽不在,该男生就是不信,在电话里竟然发起
火来,龙泽兄长觉得此人无聊就把电话挂了。当天下午,该男生又来电话,这次是
龙泽父亲接的,告诉对方龙泽不在,要对方留个名字以便转告。该男生竟如法炮制,
又在电话里对龙泽父亲发起火来,龙泽父亲也把电话挂了。
龙泽知道这些情况后,也搞不清谁打的电话,名字显然是假的,但大家怎么也不会
往男生处想。过了几天,该男生又冒充女子给龙泽些情书。还写信指责龙泽父亲干
涉儿子的恋爱自由,并扬言要写信给龙泽父亲的单位反映情况。龙泽和家人都觉得
此女子有点走火入魔,同时也觉得莫明其妙,得把此人找出来和她谈谈。龙泽把信
给班上的两位女生干部看,希望她能帮忙查找,经过对照还留在学校老师处的旧作
业,两位女生干部认为像是女生勤的笔迹,但也不肯定。龙泽决定去女生勤的家,
当面问问。勤正好在家,龙泽就把前前后后跟勤道明,勤说此人不是她,但她也猜
不出是谁。龙泽赶紧道歉,希望勤能理解,勤说她理解,在龙泽告辞时勤的男友来
她家找她,勤给他们做了介绍,当龙泽匆匆从勤的家出来时显得颇为狼狈。人虽然
没找到,但事情倒平静了下来,龙泽再也没收到更多的信,全家也渐渐淡忘了此事。
如果该男生不当面告诉龙泽他就是那个打电话和写信的人,龙泽恐怕一辈子也不会
想到此人是个男生。该男生在龙泽上大学前顺便到龙泽家来拜访,他说他刚从附近
的同事家出来。聊完后,龙泽送他出来,他要龙泽陪他走一会儿,他有事跟龙泽讲。
当他说时,他倒是很平静,不像打电话时那样急躁和忿忿不平。他说他在学校时很
仰慕龙泽,每次看见龙泽进进出出,他都很激动,并希望龙泽能理解他匿名打电话
和写信的莽撞。龙泽有点吃惊,他知道有同性恋这种事,但从没想到同学中会有同
性恋者,更没想到同性恋者的感情就像异性恋者一样细腻和脆弱。同时龙泽倒有点
失望,他倒更希望打电话和写信的人是个女生。龙泽感谢他告诉他这些事,并说他
能理解,让他今后不要再想此事,他也不会在同学中说起他。龙泽甚至建议他多锻
炼身体,也许是因为荷儿蒙分泌不够,他才变成同性恋者。从此他们就再也没来往过
了。
不久后,薇也走了,她说她要到北京去见那个正在追求她的中年经理,她得告诉他
如果不离婚,她不会答应他,即使他离了婚,她也要先谈再说,龙泽心想这些话在
电话里不是也能说麻。薇走后,二楼又只剩下小赛和小潘两口子。小赛和小潘是看
上去非常令人羡慕的一对,年轻漂亮,郎才女貌,小潘不论天热天冷总是西装革履,
而且似乎也有钱。小赛的高个英俊的弟弟浩也在深圳,经常来二楼,龙泽和他见过。
一天龙泽下班回宿舍,看见浩拿着棒球棍大小的木棍站在二楼的门外叫骂小潘,说
要教训他,门关着。龙泽问浩是怎么回事,浩气愤地说小潘玩弄他姐小赛的感情,
小潘喜新厌旧,现在又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他要教训小潘一下。正说着,门开了,
小潘在里面隔着铁栅栏开始和浩对骂,仍穿着西装,他说他和小赛的事跟浩无关,
夫妻两的事今天吵明天好,叫他少多管闲事,而且要打架,他也不怕他。小潘手里
握着一把菜刀。浩说小潘不知羞耻,说他和小赛跟本不是夫妻,小潘在老家有妻小,
他姐小赛在这种情况下还跟他并帮他拉生意,他还见异思迁,真是狼心狗肺。这时
三楼有人在远远地围观,小潘一看说不过浩,加上浩用木棍通过铁栅栏捅小潘,小
潘立刻火冒三丈,打开铁栅栏,手拿菜刀向浩冲去。此时龙泽正好站在二人中间,
没多想,龙泽赶紧迎上小潘,硬把小潘推回房内,并回头叫浩先回去。进屋后,龙
泽把门关上,劝小潘冷静,打架也解决不了问题。小潘又气愤地骂了一通后,就平
静了下来,并感谢龙泽来解围。龙泽从二楼出来后,浩已不知去向,龙泽就直经回
三楼宿舍,一进门,在家的几个同事都围过来打听刚才的情况。有人问龙泽怎么敢
去拉架,难道不怕被菜刀砍着,龙泽一想,倒也是,当时怎么没想这个问题。
公司的财务看来是有问题,印不久说公司要解散,他和颖已离婚,劝大家各自想办
法,多数人准备回杭州,龙泽还是决定留下来另谋生路。龙泽在一个内地省级机关
来深圳开的办事出兼招待所找到个住处,便宜而且包吃包住。招待所是在一个靠近
市中心的居民区内,招待所本身是租来的两幢相邻的三层楼居民房,有主任老易,
副主任老黄,干事小陈,服务员小莉,小勇,和小红,和一个厨师老赵,都是内地
派来的。现在龙泽没有工作,只是靠帮内地的朋友买些走私的电器为生,利润不高,
时有时无,勉强为生。但龙泽并不在乎,他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日子一长就
习惯了,似乎每天准时上下班的生活已经变得遥远而不可忍受。招待所的主任老易
基本不管日常事务,整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研究他喜欢的哲学,很少露面。副主
任老黄则是个非常精明的人,日常事务由他负责。服务员小莉是服务员的头,性格
泼辣而且有时偏激,有管家的天赋,把招待所料理的井井有条,她和小勇小红及厨
师老赵做招待所的日常工作。干事小陈是来基层锻炼的前几年被分配到省级单位的
大学毕业生,新婚不久,整天搬着指头算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招待所工作人员的事并不多,有不少常住客人,而且每天从早到晚都有麻将牌局。
有人有时一天进进出出好几次,每次都是进来就上麻将桌,出去时就叫一旁的看客
顶替。龙泽也是此时学会了打麻将,而且几乎天天都玩,显然是上瘾了。厨师老赵
是个麻将迷,有时一边做饭一边打麻将,当他要去厨房看火候时,他就把牌翻倒,
并要服务员小勇或小红帮他看着牌,这时大家只得耐心等待,当老赵把厨房里的事
料理好后又匆匆回到牌桌,有时一局下来他要进进出出好几次。干事小陈起先不会
玩,也不想玩,一本正经地说赌博是不好的习惯,颇为自律。但近墨者黑,当牌友
和看客在为运气的好坏而发出时起时伏地或高兴或愤怒或无可奈和地表达时,小陈
也不由自主地好奇地过来围观,然后就是牌友和看客的耐心解释和入门指导,然后
就是终有一天的上桌一拭。新手的好运就像是新婚的蜜月期,它足以让人觉得已是
个炉火纯青的老手,有点飘飘然地认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未来将是轻松和
充满希望的,似乎麻将就是自己的免费提款机。但蜜月后的长日子才是真正的生活。
运气可以把人从低谷举到高处,但她往往喜欢把人举到高处时就撒手,微笑地看着
人们垂直落地。如果一个人不敢面对和承认运气这种起伏不定地乖戾的脾气,他将
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和成功的牌手。
招待所的房客大多是该省来深圳出差和参观的人员,也有几个常住客人,或常来住
的客人,小琴是其中之一。小琴是个瘦高个女孩,年龄和龙泽年龄不相上下,长得
介于漂亮和一般之间,脸色总是像纸一样白,她是主任老易的亲戚。龙泽搞不清小
琴做什么工作,似乎是在宾馆工作,她很少参加打麻将,所以过了很久龙泽才认识
小琴。有一天小琴少有地没一早就出门,留在招待所的人要么看电视要么打麻将,
当时正好三缺一,她就在大家的强烈邀请下加入了设在一楼客厅的牌局。小琴一边
打一边朝铁栅栏们外看,像是在等什么人来找她,其他人就趁她心不在焉加紧糊牌。
一会儿,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来到门口,小琴立刻迎了过去,让他进入客厅并给其
他人做介绍说他是她的男友。男子一看大家在打麻将,就坐在小琴的位子,和大家
继续玩,又问了糊的规矩。由于男子从不同的省来,玩麻将的规矩不一样,他总是
糊错牌,牌局中有两个平常总输的人像是终于找到了个冤大头,趁机拼命糊牌。男
子很快就失去了耐心和兴趣,看在小琴的份上,虽然没和另两人吵架,但是忿忿地
和小琴一起离去。
从此小琴又开始早出晚归,很少见她的踪影。突然一天服务员小红来到麻将桌边把
正在看别人打麻将的龙泽叫到一边,小声而神秘地说小琴正在她的房间里想自杀,
她和赶来的小琴的女友在小琴的房门外不知如何是好。龙泽立刻和小红一起赶到小
琴住的三楼,小琴的女友还在门外叫屋里的小琴开门。龙泽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房
门,看到小琴正在床边割腕,他马上抢过她用的小刀,小琴手腕上已有一条深深的
伤痕,两边是割开的高高翻起的白白的肉,还好还没割到血管,血并没有流出。两
个女生看到此景立刻尖叫起来,龙泽立刻制止,叫她们镇定,又按拄小琴的肩膀安
慰她,说还好还没流血,到医院缝几针就会没事。龙泽问小琴的女友知不知道附近
的医院,她说附近就有一家,她昨天才去过。当他们准备出来时,小琴要求大家不
要把此事告诉易主任,大家都答应下来,这时已有几个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小红因
为当班不能走,龙泽带着小琴和她的女友悄悄地出了门。
小琴企图自杀的事尽管知道的人有限,但还是很快就默默地传开了,因为她是易主
任的亲属,大家无意公开议论此事。显然此事与那天来的她的男友有关,小琴因失
恋而绝望,还好她绝望前打电话与她的好友说再见,这就是其好友赶来的原因。谣
言说该男子是有妇之夫,小琴也知道,他大概是厌倦了这段关系,就借口他老婆发
现了他们而想中断与小琴的来往。龙泽问小红这个说法是否属实,她说确实如此,
小琴的女友跟她说过。不知小琴有没有想过,她在毁灭一个男人的忠诚的同时要求
的到这个男人的忠诚,或她要求一个男人用破坏一个忠诚的方式来换取另一个忠诚,
这可能吗?当人们在处理自己的感情事务时,常常一厢情愿地人认为自己与众不同,
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规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几个月后,当小琴的事快成为被遗忘的历史时,龙泽新认识的朋友阿涛又提起小琴。
当阿涛得知龙泽住在这家招待所时,就问龙泽认不认识小琴,龙泽说当然,并反问
阿涛怎么认识她。阿涛说小琴是他朋友的女友,而且他的朋友向他描绘过很多小琴
在床上的习惯。龙泽奇怪什么样的人会向阿涛讲此等事,阿涛又补充说他的朋友是
有妇之夫,小琴也知道,他的朋友纯粹是逢场作戏。显然小琴已把过去抛在脑后。
有一次晚上龙泽和阿涛出门办事,天突降暴雨,阿涛说他的那个朋友就住在一边的
楼里,阿涛叫龙泽一起去他家躲雨。他的这个朋友果然在家,老婆也在家。这是一
对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夫妇,男子中等身才,长相英俊,略微发胖,脸神有点玩挎;
女子瘦高,长相一般,对生人非常冷淡,甚至面有不悦之色。他们没有小孩,当时
正在看电视,一进门,整个家显得非常空旷和静默。男子见到阿涛很热情,像是正
在寻找解脱困境的人找到了解脱困境的办法,忙把他们请进了一间像是招待客人的
小房间。当他们聊天的时候,在厅里看电视的女子不断地高声地叫该男子找这个找
那个,搞的男子一会儿进一会儿出。雨不久就停了,出来后,阿涛问龙泽觉得这个
家庭如何,龙觉说似乎不像想像中的家庭,而且夫不忠妻。阿涛感叹地说看到这样
的家庭他更不敢结婚,这样的家庭有不如没有。阿涛是个在性生活上非常随便的人,
他有时一礼拜换一个女友,经常大谈他自己的性经验,但阿涛似乎比他的那个朋友
更明白婚姻的价值。
阿伟是龙泽通过小郑认识的广东人,年纪比龙泽小几岁,将近二十,瘦高个,再热
的天总是穿着西装西裤,面带忧郁,颇显得少年老成。阿伟当时在找买家买他有的
一辆旧奔驰轿车,龙泽帮他问过几个老板,老板们关心的是有没有牌照,当时上牌
照很难。阿伟说车本身没牌照,但他能找人上牌照,要另收钱。老板们一听就没兴
趣了,知道这车很可能是走私车。阿伟当时似乎处在事业的低潮,由于没钱,他的
马仔阿忠不得不离开他另谋生路,有时不得不向龙泽借钱。阿伟起先还总拿个砖头
般大小的没有接通服务的大哥大装样子,几个月后,索性把大哥大也送给了别人。
阿伟也有成功的过去,说起他早年去北方卖汽车配件的事,总是津津乐道。广东人
有天天洗澡的习惯,他说一次在东北,当地人见他天天洗澡,就问广东人是不是特
别脏,要不然为什么要天天洗澡,他当时无言以对,但心里想不常洗澡才会变得特
别脏。阿伟有时会不知从哪儿借来一辆红色本田摩托车,每当此时他总会叫龙泽一
起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兜风,在迎面而来的疾风中,阿伟会像孩子似的兴奋。他有时
兴起也教龙泽开,一次为教龙泽开车他们来到一片荒地,在教的时候,阿伟不经意
地提起有朋友找他去香港抢金店。看到龙泽诧异的神色他解释说有人专门做这种买
卖,时间,路线,金店,和偷渡等事宜都有人准备好了,抢的人都是从大陆雇的,
只需按计划去做即可。阿伟说如果得手又没被抓,他可得到一大笔钱,用这些钱就
可以重新起家。龙泽觉得这种事太危险,有可能被抓还有可能在枪战中被警察击中,
劝他还是别去。
接下来有一个月阿伟都没露面,打他的传呼也没回音,龙泽心想难道他真的去香港
了么。又隔了几天,龙泽又打电话到阿伟家,阿伟妈接得电话。她问龙泽是谁,龙
泽说他是阿伟的朋友,阿伟妈没好气地说阿伟进监狱了,又责备地问你们这些朋友
都是怎么当的,龙泽看情景也不敢多问就把电话挂了。龙泽又打电话给阿伟的朋友
阿忠,阿忠说阿伟因为以前做生意时的欠债而被抓,被判了一年,现正在监狱服刑。
阿伟倒从来没跟龙泽说起过此事,这也许比在香港被抓好点,龙泽不禁想。
龙泽再一次见到阿伟是一年以后,阿伟的穿着打扮和看上去还是老样子,面色依旧
忧郁,但多了一份坚毅。龙泽不知该不该问阿伟狱中的情况,阿伟看出了龙泽的心
思,就把来龙去脉简单地讲了一下,阿伟坦白地说他现在比一年前要轻松的多,他
现在想的是下一步如何起步。阿伟讲到他在狱中认知了两个好朋友,他们计划到内
地去做电器生意,问龙泽能不能借些路费给他,龙泽说当然没问题。两个月后,阿
伟打电话给龙泽说他已回来,他这次赚了些钱,现在与人合伙盘下一家歌舞厅,他
叫龙泽晚饭时候到歌舞厅去找他。龙泽来到歌舞厅找阿伟,前台的女服务生立刻跑
进去喊‘老板,外面有人找。’。阿伟笑嘻嘻地从里面走出来,阿伟还是是老样子,
只是胸前多了一串沉甸甸的金项链,额上多了一道深深的依旧新的伤痕,手里又拿
着一个砖头般大小的大哥大。龙泽立刻恭喜阿伟,并开玩笑地问能不能借他的大哥
大用一下,阿伟也会心地一笑说随便用。阿伟带龙泽在里面走了一圈,一边走还一
边处理着事务,这是一家地段和装璜都上乘的歌舞厅,漂亮的女服务生多是内地来
的。阿伟留龙泽吃晚饭,又招呼来两个高个漂亮的女服务生作陪。饭后在龙泽告辞
时,阿伟塞给龙泽一卷钞票说是还他的钱,龙泽看了一下阿伟,然后钦然收下。
(2) 麻烦
不久龙泽卷进了一起经济纠纷,使他不得不决定是去还是留。事情起因于龙泽和老
夏的认识。老夏是个老生意人,广东本地人,五十多岁,早年做过中学教师,后下
海,身边带着一位年轻的老婆,一个一岁大的儿子,和两三个马仔,住在一层当地
居民的出租房,即办公也住人。老夏为人友善而真诚,龙泽经常去他处打发时间,
或打听生意方面的消息。老夏经常聊几笔别人歉他的债务,感叹说如果不是这些债
务,他早就发达了,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花在讨债上。其中一笔债务最近有了些眉
目,这笔债务的另两个债权人是一家内地的粮油公司和一家深圳本地的公司,这家
粮油公司经理老孙此时也在深圳顺便处理此事,老夏说债务人将提供一批汽车电瓶
来抵债。龙泽想起前段时间认识的吉林人老王说过他在靠近内蒙的一个城市做汽车
配件的生意,龙泽就向老夏说起此事,并说他可以打电话问一下老王要不要电瓶。
龙泽和老王是老王几个月前来深圳出差时认识的,老王为人非常热情,这种热情即
让人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有时又会给处事不深的人产生不切实际的信任感,龙泽就
属于此类处事不深的人。
龙泽打长途给在东北的老王问他要不要电瓶,老王说当然要,因为天气冷,电瓶在
当地非常好消。龙泽又问他能不能先付一笔定金,老王说不能,但他可以货到付款。
龙泽把这些情况和老夏说了,老夏问龙泽把握大不大,龙泽说大因为他非常相信老
王,他说他可以亲自去,等货到就把款拿回来。老夏对龙泽有一种出乎寻常的相信,
他相信龙泽的判断力。老夏又向合伙人老孙提议把这批电瓶交给龙泽去做,对于此
事老孙基本上靠老夏拿主意,他表示同意。老孙又带龙泽去另一家合伙公司办接货
手续,老孙把龙泽介绍给这家公司的经理。该经理在得知龙泽将会把这批货带到吉
林去买时,他立刻显得非常的警惕,当着龙泽的面他问老孙认识龙泽多久,老孙为
难地说不久,并解释说龙泽是老夏的朋友,该经理又毫无顾忌地问老孙难道他不怕
龙泽把货骗走,老孙忙说:“不会,绝对不会”。龙泽感到此人即傲慢又无知,难
道这种话能当人面说吗?他不是在无故树敌吗?但他并没有阻止老孙把货交给龙泽,
他既然要当面侮辱人,就不应再赋予其重任。龙泽不知该不该当场还击,但他倒希
望这个经理能出面阻止他办这批货,因为龙泽并不想为不信任自己的人办事。
货发出后,龙泽就启程去吉林,先是飞到长春,然后又坐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这个
靠近内蒙的清城市。当时是秋天,广东潮热的气候已被当地干冷的天气所取代,进
入旅社的房间后,一种孤独感突然向龙泽袭来,龙泽幻想着能拿到款回去。第二天
去老王的公司,老王不在,公司的人说老王在外出差要一个礼拜后回来。老王是这
家区办贸易公司的经理,他已交代副经理和其他人接待龙泽。公司除有两位副经理
外,还有五位员工和一个晚上打更的老人。隔了两天货也到了,公司一位副经理叫
上所有的人,又在乡里借了部解放卡车,把电瓶从火车站运到一个在养牛场借的仓
库。
这里的水是甜的,土是黑的,名副其实的白水黑土,一马平川的地势,一望无际的
农田。两车道的公路加上两边整齐的不算太高的柏杨和其他的树,在平坦而广漠的
农田间画出一条笔直的横道,公路的中间有时栽有各色各样的花草。一路上,公司
的人不断地向龙泽介绍这些东北特有的树木和花草,大家的心情此时更像是郊游,
而不是押运货物。
几天后,老王才回来,龙泽自然提到货款的事,老王显得面有难色,并抱歉地说公
司现在没钱付款。老王说有货就好办,他们会想办法尽快把东西买出去,让龙泽耐
心等一段时间。老王既然如此说,龙泽想要么把货发回去,要么等,没别的办法。
把货发回去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不知为何,此刻龙泽突然想到了深圳那个当面侮
辱他的经理,龙泽决定留下来等等看。他们先是在长春找到一个买主,但他只能卖
一小部分。龙泽和公司的副经理大刘一起去送货取款,他自己开车,大刘穿了一套
借来的现役陆军军官服,临走时又把一个放在包里的军牌替换了不知从哪儿借来的
卡车的民牌,他说这样在路上就不会有人查。到了长春后,大刘叫龙泽留在旅馆,
他说他去取款一会儿就回来。大刘一会儿回来了,龙泽问他货款的事,大刘说款是
取到了,但他回来的路上去了一趟市糖果公司,由于糖果公司的人逼他还上次他们
进货的货款,他就把卖电瓶的钱当货款付给了糖果公司。大刘发誓说前段时间从糖
果公司进的货就在公司里,很快就会卖掉,卖掉后就把钱还给龙泽。龙泽无言以对,
越是赌咒发誓的人,越不可信。
糖果公司进的货确在公司里堆着,是些饼干和糖果,两个房间堆的满满的,公司还
在一进大门的一侧设了一个小卖部。大刘说他们要下乡去买货,问龙泽想不想一起
去乡下看看,龙泽说当然,反正待着也没事做。这次开的是一部借来的加长的北京
吉普,后厢放货,前面坐着龙泽,老三和老四,又是大刘开车,老三和老四并不是
兄弟两,只是在各自的家一个排行老三,一个排行老四,两位都是有家小的中年汉
子。他们在下午出发,上路后,车一路往西走,几个小时后,国道就没了,越走地
势越高,车就沿着一条似道非道的干枯的河道开。老三介绍说此地是吉林和内蒙交
界处,并指着一堆石子说那就是蒙古人的遨包。由于地势广阔没有易找的路标,蒙
古人在出行时喜欢随身带着一些石子,走到一个难记地点就放一个石子做记号,久
而久之,石子就集成了堆,变成了路标和情人碰头的地点。这一带是宋朝时岳飞和
金兀珠打仗的古战场,老三指着远方的村落说,这里的房屋都有一个向西面开的窗
户。据说当年宋金打仗时,当地为金人村落,为岳家军打来时向西出逃方便他们每
家都向西开了一个窗户,这个建筑习惯一直流传到了今天。
北方的夜晚来的快,天渐黑时分,车开进一个村落,家家都是由黄泥磊的独门独院
儿的平房。车在行进时,只听见各家的狗叫,路上不见人影,大概是因为当时正巧
是吃饭时间。大刘说老三有个亲戚在这个村里,他们今晚将在他亲戚家借宿。车在
村里转了两圈,老三才找到他亲戚的家,车直接开进院子,停在门口。老三下去打
门,这时家里人也注意到停在门口的车,正巧出来撞见到老三这个不速之客。老三
一会儿回来叫大家进屋,屋里没电灯,点的是油灯,家里人正准备吃晚饭,于是就
叫来客们一起吃点。晚饭是玉米粥,咸菜,加玉米馍。客人们也不客气,就和主人
一起吃。龙泽有十多年没吃过玉米粥,开始还觉得新鲜,但一碗粥吃不到一半就开
始感到难以下咽。
这是一个清贫的家庭,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和装饰,男女主人都穿着打了补丁
的衣裤,看上去像是白天还在地里干活。主人显得厚道,又有点拘谨。老三说他们
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但龙泽没见到他们。当晚四个客人就合衣挤在一张炕上将就
了一晚。第二天走时,大刘提议大家凑点钱留给这家人已示感谢,龙泽觉得这是个
好主意。
货是在一个乡镇里出手的,卖给了一家杂货店。在卸货的时候,有乡干部来问能不
能带一个人回清城市,原来有个广东人在此地收农产品,想搭车回城办事,大刘说
没问题。
他们基本是照原路往回赶,一路无事,直到快进清城时,发生了一起几乎出人命的
车祸。当时吉普车开在两车道的国道上,在高速行使中,吉普车赶上了正在不紧不
慢行使的五辆一字排开的拖拉机,吉普车不得不慢下来找机会超车。如果只是一辆
拖拉机,超车会很容易,五辆拖拉机在前,加上道路笔直,很难隔几辆车观察对面
车来的情况,大刘不得不等一个较的好时机。第一次试时,刚超了一辆拖拉机,对
面就有车开来,大刘不得不减速,等才被超过的那辆拖拉机开过,又把吉普车开回
原道,还好在对面的卡车开到眼前之前,大刘有足够的时间开回原道。等了好一会
儿,大家都说前方对面没车来,大刘又试第二次。这次看来顺利,吉普车超了一辆,
两辆,在超第三辆时,大家突然看到对面有一辆卡车高速开过来,大刘赶紧减速,
这时唯一的希望就是刚才被超过的三辆拖拉机能开快点,尽快反超他们的吉普车。
可是拖拉机还是老样子,不紧不慢地开着,他们在吉普车上焦急地看着毫无表情的
拖拉机驾驶员,老三和老四向窗外大声叫着要拖拉机快点开,驾驶员似乎根本没听
见。就在对面卡车迎面扑来的一霎那,大刘终于等到了开回原道的机会,他猛一打
方向盘,吉普车躲过了迎面来卡车,当大家还没来得急庆幸时,由于转弯过猛,吉
普车一头朝右面开出车道。车道的边缘是比车道底近一米的灌溉沟渠,出了车道的
吉普车就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腾空一头栽向沟渠,就在落入沟渠的一瞬间,
吉普车又被一股强力反弹起来,最后竟然平稳地落回到国道上。原来在入沟渠的一
瞬间,吉普车的右前轮正好撞在沟渠边缘的水泥墙上,从而能被反弹回来,后来发
现这个右前轮竟被撞成120度折角。由于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大家直到抨的一声车
落地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龙泽在整个过程中只记得自己的身体先是像自由落体,然
后又猛地腾空升起。真可谓大难不死。老三缓过来后的第一句话非常严肃地指出以
后不准大刘再开车,原来大刘是无照驾驶,不过每当想起老三当时失魂落魄地教训
大刘和广东仔下车后想说话又说不出的样子龙泽就想笑。
回来后的的二天,当龙泽一早来到公司时,看到老三一人躺在门口的长凳上睡觉,
走近能闻到强烈的酒气,地上有呕吐的痕迹,老三的身上还有少许血迹。公司的人
也不管他,大家该干嘛干嘛,像是见怪不怪,只有小卖部的女同事把地上的呕吐清
理干净。老三到了下午才睡醒,原来昨晚有朋友请他和几个其他的人喝酒,酒过三
巡后,他的朋友说他前几天被几个人在一个舞会上打了,趁着几分醉意,老三和其
他的朋友提出要为此友两肋插刀。大家在酒劲下越说越激扬,最后当都喝醉了时,
大家一致决定当晚就去报仇。于是就发生了一场斗殴,接下来的事他什么也记不起,
大概是朋友把他送来公司时,打更的大爷开的门。在此地龙泽最怕的就是有人在饭
馆请客吃饭,因为每吃必喝,每喝必到有人醉倒为止,龙泽往往最先喝醉。根据当
地的习俗,一上桌,每人前都放着一个可乐杯大小的玻璃杯,杯里装着满满的一杯
高度白酒。规矩是吃菜前每人先干了这杯,接下来再量力而行。其实像这样的干杯
远没结束,接下来在吃菜时必有人提议为这个干一杯,为那个干一杯,两三杯就是
一斤,很快就有或诚实或贪杯的人烂醉如泥。经过第一次诚实地喝酒后,龙泽就再
也不敢诚实了,即使如此,龙泽几乎每次还是喝醉。
老王在和老婆办离婚,很少来公司,据说他在长春找了个女朋友,现正想办法调进
长春。除了前台的两个售货员和打更的孟大爷,公司里其他人也不天天露面。打更
的孟大爷是独身一人,七十多岁,瘦但非常精神。他在公司的一个角落里安了个家,
一张床加一个桌子。大爷说他是山东人,年轻时由于老家受灾就和亲戚朋友来闯关
东,经历过抗日战争和内战,颠沛了一辈子,最后在此地落脚,当年一起出来的亲
戚朋友,要么失散,要么故去,他的老伴故去多年,没有子女,现在他是孑然一人。
老王叫老人来打更,也是给他个养老送终的地方,每当提起此事大爷总说老王是他
的恩人。老王看来是个好人,但他为什么在即没货款又没买主的情况下,会叫龙泽
把货拉来并说货到付款的话,龙泽百思不得其解。孟大爷喜欢吹箫,床边的墙上挂
了几只长短粗细不一的箫,每当下班天黑后,办公室静下来只剩他一人时,他就靠
吹箫打发时间,悠扬的箫声似乎诉说着大爷一生的故事,也似在嘲弄白天发生的一
切。
几个月过去了,货还是没卖出去,在深圳的老夏也知道情况,龙泽不得不打电话问
老夏有没有别的主意,比如把货拉回去。老夏想如没买主拉回去也没用,还得出运
费和仓储费,还是等等看,他也在托朋友在东北一带找买主。龙泽也跑清城附近的
汽车配件店,但能买出去的也仅够自己的生活所需。由于天气也在逐渐变冷,龙泽
换到本地唯一的一家由地区政府办的宾馆住,据说这宾馆是当年苏联老大哥援建的,
宾馆的管理严然是一家国营单位。一住进宾馆,龙泽就发现这里的女服务员出奇的
漂亮,宾馆每层楼在楼梯拐口的值班台内都有一个值班的女服务员。龙泽住在三楼,
第一次上楼时,龙泽注意到这些漂亮的值班服务员,尤其是一楼的那个服务员,龙
泽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龙泽先是找机会和在三楼值班的服务员小王聊了一会
儿,小王不是本市人,她是高中毕业后从本地区另一个较小的城市招来的时,小王
有一米七五左右,二十岁左右,长得不胖不瘦,面容棱廓明显,漂亮而且华丽,像
个服装模特儿。一般来说,不同地区的人有不同的特点,沿海地区的不同于内地的,
大城市的不同於小城市的。前者因见多识广,平日生活的信息多,谈吐显得从容但
略显冷漠;后者常因少见多怪,生活相对封闭,谈吐显得拘谨但相对朴实。令龙泽
惊讶的是,小王谈吐即从容又朴实,她的从容不逊于任何一个深圳女孩,她的朴实
却超过了任何一个深圳女孩。龙泽不禁问小王有没去过沿海的大城市,小王说没有,
她去的最远的地方是省会长春。看来真的是,有些人天生就能养成优良的气质,而
有些人即使天生地生在一个优良环境里也无法养成优良的气质。
最漂亮的是一楼服务员赵艳卓,她的美丽甚至超过了她的名字。小赵是本市人,初
中毕业后就被招进宾馆,年芳十七,看上去一米七四左右,身材略偏丰满,一对大
眼睛像是阳光下平静而深邃的海洋,两道深而长的眉像是绘画大师的杰作一样恰到
好处地饰于眼上,鼻粱高耸,额头宽广,脸面完美而略为修长,微笑常挂其上,肤
色粉嫩,一头秀发飘逸而且散发着光芒。她是龙泽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龙泽有
事没事总想找她聊天儿,小赵的谈吐也像小王一样从容朴实,但多了一份忧伤。龙
泽问她为何初中毕业后不继续读高中,她说当时正好有宾馆招工的机会,父母也同
意,加上她不太想在学校读书。龙泽又问她将来的打算,她说下次航空公司来招乘
务员,如果父母不反对她会去应聘。龙泽功利地说她应该去更大的城市,不应埋没
于此地,她说在这儿当服务员其实也挺好。龙泽建议她没事可以学学英语,而且他
能帮助她,她说她想学习,她只是不喜欢在学校学。第二天,龙泽去书店买了一套
流行的英语课本和听力材料送给小赵,她当时不在,龙泽就把材料交给她的同事代
为转交,晚上小赵上班时来找龙泽,执意要退回这些材料并说宾馆规定不准接受客
人的东西。龙泽感到自己送东西的唐突,于是他说他只是想给她介绍一些好的材料,
他诚心希望她能利用空余时间学点英语,如果她不能收礼,那么就算他帮她买的。
小赵说那样也好,她问龙泽花了多少钱,然后把钱交给他。小赵从此还真的开始学
起了英语,有时晚上龙泽路过一楼服务员寝室时能听见小赵和同事讨论英语的声音,
有时小赵也会问龙泽一些问题,这是非常令龙泽高兴的事。
一转眼就到了年底,龙泽心想该怎么办。如果继续留在此地,除了等,他基本无事
可做,钱也快用完了;如果回深圳,又不知怎么向老夏交代,龙泽知道这次他把事
情搞砸了,龙泽感到非常愧对老夏的信任。
龙泽不得不思考自己到底为何到了这一步?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两个问题相
互联系。是为了赚钱么?当然是,但问题是龙泽并没有一个赚钱的计划,每次都是
人云亦云,走一步是一步,自己跟本就不知道如何赚钱。是为了做一番事业么?有
可能,但还是同样的问题,龙泽即没计划也没方向。什么叫事业?做了事业,赚了
钱后又当如何?将来生活应该是什么样?难道就像他所见过的男男女女的生活吗?
自己为什么没有打算,没有目标哪?因为在深圳他没有一个成熟的打算也找不到一
个追逐的目标,龙泽心里也没有一个令其向往的榜样。军人曾经是龙泽的榜样,他
试过但未能如愿以偿。从政的事龙泽似乎从来就没认真想过,因为从小到大看到政
治人物的上上下下,同一个人,一会儿是好人一会儿是坏人,政治似乎不是一个令
人尊重的事业。知识似乎也没有令龙泽产生强烈的欲望,四年的大学生活已基本吸
干了他的求知欲。还有什么哪?龙泽的人生经历足以让他提出这些问题,但还远不
足以回答他们,尤其是在一个旧的人生哲学主流正在被社会抛弃而的新人生哲学主
流还未在社会中建立起来的时候。由于缺少对于人,人的思想和心理,社会,和人
类历史的基本规律的了解,龙泽所能做的只是在无形和不知不觉中被社会的流行价
值观所左右,尽管他可望自由自和不受约束的生活,他还没有想到去寻找一条不受
外界所左右的人生理念,一种无论生活在哪里,无论生活怎样都能使人变得通达和
平和的人生理念。龙泽想到有一件事仍旧吸引着他,令他念念不忘,那就是出国留
学梦,出国去增长见识。出国留学就是当前流行的社会价值观,也是政府无意中树
立的一种人生榜样。自改革开放起,似乎一切优秀人物都一夜间从牛棚中走到台前扮
演起令人羡慕的角色,而这些人不论是搞政治的,搞经济的,还是搞科学教育的,
多数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他们大都留过学镀过金,这一点已足以令年青人对出
国趋之若骛。自费出国留学恐怕是龙泽出国的唯一途径,要想自费出国留学就必须
考托福等英语考试,这些情况龙泽在几年前就已掌握。出国还能使他摆脱目前的困
境,一想到这些,对龙泽来说,这条路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明亮。
把清城的事情做了安排后,龙泽在春节前回到杭州,和父母住在一起,龙泽决定春
节后不再回清城或深圳,而是在杭州找份工作并开始补习英语。杭大有托福补习班,
在开始的摸底考试中,龙泽发现自己的基础很差,尤其是听力。好在这个补习班已
办了很多年,老师有经验,能给龙泽一个方向去努力,单词,语法,写作,和听力,
只要有好的材料,并下大功夫,成功的希望是有的。补习班有四十几人,有少数是
因有公派机会来补习,多数是报着试试的态度来学,只有一些少数人是报着大的决
心和计划来学的,最终只有这几个报着巨大决心的人才能成功,因为没有决心是不
可能长时间去死记硬背那么多枯燥的单词,去一遍又一遍做那些看似都正确的选择
题,去反复听那些怎么也听不准确的听力磁带。当年高考的经验告诉龙泽只要下功
夫并坚持就会有结果,龙泽有时真希望自己对生活中其他的事,如事业和感情能有
如此明确的方向,从而有动力下大功夫和决心去做它们。
龙泽是在补习班上认识莹的,莹是那种报着试试看的心理的同学,她说她姐在日本
留学,如果托福考不好,她准备去日本留学。莹刚高中毕业,身材高窕,相貌美丽,
美丽的令人因怕被拒决而不敢上前去做自我介绍,莹充满着少女的魅力。莹的家和
龙泽的有相似之处,都是十年前由四川迁移到杭州,到杭州来落户之前她家已迁移
过两次,每次到一个新的地方都要学当地的语言,交新的朋友,花力气设法融入当
地的生活,但每一次都无法完全地融入。首先是方言,如果你没能学会说一口流利
的方言,无论别人待你如何,你自己就会把自己与外界隔离,你会认为由于自己的
口音别人会把你当外人看,而南方的方言往往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流利的,至少对多
数十五岁以上的外来人如此。这会对你交友不利,但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因为朋
友一多,一方面你不得不化很多时间来维持关系,另一方面难免有狐朋狗友参杂其
中而恐怕有一会引你误入歧途。另一个不利是你总不安心,总不想在当地扎根,总
想着一天会因或当兵,或上学,或工作,或出国而离开当地。这样会影响你在当地
事业上的发展,但同样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因为它会令你下功夫探寻其他的机会,
令你不恐惧未来新的环境和变化,你甚至会渴望变化。这种心理上的适应过程会有
一个好处,那就是它会使你更能理解人,因为每当你有融入困难的经历时,你就会
对人生多一份理解,对他人的难处也多一份理解和同情。但这又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因为有时这种困难会把你推向另一个方向,使你变得不愿与人来往和孤傲,甚至愤
世。一切事物都有两面,不利的一面,有利的一面,有时不在于你做什么,而在于
你怎么做,怎么把事做得于你有利。有时因为你太年青不懂这些道理,不得不听任
命运来把你抛向一个方向。
准备英语不仅是艰苦的,而且还是慢长的,莹恐怕没有这份耐心,反正想的是出国,
至于去哪儿,那是次要的事。莹在第一次托福考的不理想后,就决定去日本。莹很
快就办好了去日本的手续,先进入一家语言学日语,然后再考大学。龙泽一直与莹
保持着联系,几年后,当龙泽还在为出国而奋斗时,莹回来过一次,她还带着她的
日本女同学兼好朋友和子一起来中国玩。和子是个长得不高,中等模样,非常快乐
的女孩,对新鲜事物充满着好奇。一次龙泽,莹,和和子坐出租车外出时,他们谈
起日本的经济成就,当时日本的国内生产总值是中国的四倍,但和子谦逊地说日本
因缺少自然资源,他们总是对前途很担心,他们要做的事还很多。这时开车的司机
插话说,中国不像日本,我们地大物博,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他似乎在轻松地预
测着即将到来的中国的撅起,自新中国成立一来,人们已经这样耐心地预测了四十
多年。后来,渐渐地龙泽和莹失去了联系,听说她们俩姐妹都在日本完成了本科,
最后姐姐去了英国,莹依然在日本。
准备两门英语考试本身是艰苦的,当考试成绩过得去后,申请学校的程序是繁琐的,
无数需要盖章的文件要按个各学校的规定一一办齐,而一般考生会为保险起见同时
申请十多所学校或更多的学校。当最后拿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后,办护照和签证的
过程又是折磨人的。申请护照时需要本人单位开证明,证明单位拥有此人的档案以
供政审和同意此人出国。龙泽回原单位开证明,原单位说没有龙泽的档案,也不知
是丢失了还是从来没收到。没有档案就意谓公安机关无法政审,无法政审就意谓不
批准,事情似乎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接下来是托人找关系,最后公安机关同意只
要川大能开个证明他在川大读书的证明即可,这不难。教委的证明必较顺利,因为
龙泽毕业的时间已超过交纳培养费的时限。办签证是令人头疼的,尤其是对像龙泽
这样没有奖学金的申请者。龙泽并没有申请自己的本科化学工程专业,因为他对此
早已失去了兴趣,他申请的是参有很多理想色彩的工商管理专业,其实除了其时髦
的名字,龙泽对其也不了解。在上海的第一次申请签证以失败而告终,签证官在护
照最后一页注上申请的日期,龙泽被告知六个月内不能再来申请。好在一旦被美国
的学校录取,学籍将被自动而长期的保持,非常灵活。六个月后的第二次上海之行
又以失败而告终,出门时,使馆工作人员丢出一句:‘下次没全奖就别再来了!’。
是啊,看来没全奖定是没戏。回杭州后,龙泽听说广州美领馆好签,于是几个个月
后他又去广州签。这次比上两次要好点,签证官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
他非常友善和耐心地问了许多问题,仔细地看了龙泽的材料,又转身查了一些资料,
看得出他在犹豫。他说他要去问别人,就转身走开了,过了好一会儿,签证官回来
用生硬的汉语说他不能给龙泽签证,并随手递出一张事前打印好的拒签理由。
对龙泽来说出国之门似乎就此永远关闭了,龙泽的心思不得不又回到每日上下班的
生活规律中,龙泽并不安心于此,但又不知自己到底想做什么。身上牛皮癣是另一
个总在拖龙泽后腿的事,牛皮癣一是没法治,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会越来越重,
这时龙泽的牛皮癣已经发展到身体百分之三十的覆盖率,一年四季均有。这种病最
大的害处不是病本身,而是病人因心理上怕别人看到自己身上的牛皮癣而不知不觉
中变得不愿与人来往。
人在思考与他人之关系时,会考虑两层,一层是自己心中先入为主的想像里的别人
的反映,而这往往是由自己经验所导致,另一层是别人的直接反映,即使对于后者,
人们也会用自己的心里的固定模式去理解,总之人们对外界的理解总是迂于自己的
想像,即使它不是别人真实的原意。
牛皮癣患者就会想像别人会或讨厌看到牛皮癣或瞧不起牛皮癣患者,如果你在乎别
人的看法,尽管这可能只是你的想像而不是别人的真实想法,你就会不愿让人看到
身上的牛皮癣,为此你就会一面设法遮盖,一面减少于人来往。当然如果你不在乎
别人的想法,你就可能不会这样做。但人往往是非常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尤其
是亲近的人,并不是别人的看法而是这种在乎心理已变成了一种枷锁锁住了人的自
由,它使人失去了思想和行动的自由,人就像陷入沼泽中,越挣扎,陷的越深。人
们的想像有可能会超越现实,但人永远也无法超越自我。而人们在思想的挣扎中,
往往会只想到用外界的东西来解脱,龙泽当时就这么想,要是能办成出国就好了,
似乎一切不如意处都会迎刃而解,牛皮癣也会消失,但实情是恰恰相反,龙泽最终
办成了赴美留学,然而他的牛皮癣不仅没好,而且更重,他的心情没有变得愉快,
而是旧的问题去了,新的问题来了样。外界的变化永远无法解决内心的问题,在这
一点上,无论富人穷人,贵人还是贱人,人人都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