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时我不信风水,来美国后,不知是以前潜移默化受了影响,还是在美国遇到的麻烦事太多,渐渐地,我竟信了它。
信风水后,自然会从风水学的角度来重新思考问题,用风水学的眼光来重新审视自己现在住的房子。这使我感到尴尬。
我的主卧室,以前我非常满意,现在信风水了,往床上一躺,那 tray ceiling 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棺材盖。我的天啊,瞪着眼睛望着那罩着我整个身躯的棺材盖,我有一种睡在棺材里的感觉。儿时在中国我整天“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现在在美国我整夜抬头看见棺材盖,心中想到马克思。每天的睡觉仿佛都是在日复一日地排练寿终正寝。排练多了,距离“演出正式开始”的日子似乎就不远了。这还能安心入睡吗?
风水讲究颜色,房子的八个方位应该用八种不同的颜色,以取得最佳风水效果。例如,房子的左方代表子女,白色最理想,我家左面是白色的墙,基本上符合风水要求,但又不完全符合,因为有一个黑色壁炉在下面。怎么办?用一白布遮盖,实在不雅观。又例如,正前方代表事业,宜用黑色,可我家正前方是大门,门内涂的是白色油漆,门的左右两侧及上方都是白色涂料。我若把它改成黑色,岂不像是防空洞?阴森森的,既吓人又难看。
风水还讲究用新家具,尤其是床和饭桌。偏偏我的床和饭桌是位离了婚的美国朋友给的。我现在手头比较拮据,难道我要把这好端端的家具扔掉,另外花上几千块钱重买?一位富有的美国朋友,他父亲去世后把父亲的几套高级西装送给我。我平时还舍不得穿,只是在重要场合或关键时刻才用一下。现在穿那些衣服,我觉得他死去的老爸时刻在拥抱着我,怪可怕的。
咱们中国人买了房子后一般都会请朋友们去聚一聚,高兴高兴,庆贺庆贺,他们都知道我是“风水大师”,自然会要我这位客人从风水的角度来评论一下新房。美国的民宅几乎都有风水问题,我能当着主人的面,实话实说吗?那多扫兴。但说假话对不起朋友,心里也不舒服。
总而言之,信风水的尴尬太多,我冥思苦想,试图找到一个折衷的办法或说服自己的理由。出乎意料的是,想了半天,最后思考结果竟然是:不仅信风水给我带来尴尬,凡事都尴尬。不是吗?出国有出国的尴尬,海归有海归的尴尬,单身有单身的尴尬,结了婚的也尴尬,尴尬事太多,不胜枚举。一言以蔽之:活着本身就尴尬。
看来只得把尴尬当做人生的一大挑战,来美国后听到最多的词之一就是挑战, 咱也试着接受挑战吧。虽然觉得活着尴尬,我仍在一丝不苟地活着,有时甚至还暗地里企望万寿无僵或永远健康。信风水虽带来诸多尴尬,但只要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找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我也要继续心安理得地信下去。
凡事量力而行,凡是物质上能做到的,我尽力按风水的要求来办。例如那正门,我可以放一双黑色的皮鞋在门口点缀一下,或者说意思一下。正后方代表名声,须用红色,我家那地方正好是个大窗子,我挂块红色窗帘就解决问题了。物质上做不到的,我只能从心理上作一些调整,改变一下思考方式。
如果哪天与老婆离婚,我不责怪那饭桌或床,尽管它们曾经见证了前主人的离异。离婚不是儿戏,一定是有理由的,如果是我老婆的选择,我成全她,如果是我本人的愿望,我不能太委屈自己。人生苦短啊。现在许多人离婚像跳槽一样高兴或像卖掉了不喜欢的房子一样心中窃喜,他们一定是历尽艰难险阻,终于摆脱了相互折磨的不幸婚姻。如果形势逼人,我为什么不可以积极稳妥地处理离婚事宜并喜气洋洋地庆祝一番呢?说不定我老婆和我打心眼里争先恐后地感谢那两件晦气的旧家具。
穿着那西装,我想他老爸在天上一定会感到欣慰,因为他的名牌服装没有浪费掉,而是在温暖一个中年老外。他那善良的老爸一定会一如既往地保佑我这个曾经失魂落魄的穷光蛋。穿着那衣服我会像穿着护身符一样,浑身是胆雄赳赳。
至于那‘棺材盖’,它使我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到死亡。这样也好,它使我珍惜每一个今天,促使我把每一天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它提醒我今天之所以宝贵是因为它是实实在在的,迫使我在虚幻的未来和实在的今天这两者之间作出选择。生命的意义在于意识到生命有终点,因而每个现在的时刻才是至关重要的,这使得我有一种紧迫感来做想做的事情或抓紧时间享受生活。
经我这么一想,信风水的尴尬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甚至化为生活的动力。我发现,不仅是信风水,生活中许多尴尬事,换一种想法,感觉就会完全不一样。尴尬,毕竟只是一种主观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