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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母娘也就是岳母。我的丈母娘今年再过两个月本该满93岁了,可是上周的一天她在家中摔倒,等发现送入医院后,深度昏迷,意识全无。医生说她脑出血,血压高到200多,立即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做好后事准备。在医院里救了两天,无效,于日前过世了。
丈母娘活着时经常说自己不想活了,尤其近几年,身体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疼,浑身不舒服,老说怎么还不死啊。可是到摔倒的数日前,她仿佛身体的疼痛都消失了,精神也好了不少,国内的家里人说,他们去她屋里看她,她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国外与之通话的视频里看精神也不错,说是白天偶尔还自己跑到楼下院子里散散步,都没有一点要出事的征兆。现在回想起来,也许这便是人要走之前的回光返照了。
我当初最早见丈母娘面的情景还清晰如在眼前,我去女朋友(后来的妻子)家里,丈母娘坐在靠窗放置的小床床沿,女朋友坐在她身边,头依偎在她肩膀上,我坐在窗下床沿边上的吃饭桌旁的方凳上与她们母女俩说话。夏天天热,我开始有点拘谨的,丈母娘递给我一把芭蕉扇,她待人接物不见外,使我很容易就摆脱了拘谨。丈母娘那时看着还很年轻,其实她已经近50岁了,但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她的容貌眉目略微有点像外国人, 头发全黑— —后来终身都很少白发,长相端正,看着很顺眼。丈母娘说一口温州上海话,温州口音很重,初听有些难懂,当初,听不明白的地方需要女朋友翻译。女朋友说人们都说她妈是她爸的小老婆,因为她妈看着比她爸年轻得多,她爸比她妈大十多岁,而且她爸一头白发,摸样比较显老。她妈听了就笑。后来丈母娘自己也不止一次说起当初她与老丈人成婚时的情形。说是初次见面,哎哟,那能噶难看的。结婚在一起了,发现是个老实人,但脾气很耿。说是女朋友姐姐很小的时候哭闹厉害时,他先忍着,不声不响,任丈母娘在那里左哄右哄,但老也哄不好,反而哭闹更凶,这时老丈人会一窜而起,跑去在女儿腿上用力拧一把。小孩子吃一吓,虽然被柠得生痛,却突然就安静老实,不哭不闹了。丈母娘和老丈人是在温州瑞安乡下成婚的,结婚后老丈人经人介绍到上海来做事,后来把丈母娘也接来了上海。刚到上海时,丈母娘看着很年轻漂亮,街坊邻居们就说她是老丈人的小老婆。
我那时经常去女朋友家吃饭,丈母娘总做一桌菜,“吃呀,吃呀,多吃点”边说还边往我碗里夹菜。她做的一个冷拌香莴笋特别清脆可口,上面晒了一些碧绿的葱花,每次我都吃很多那个菜,她后来只要我去,就总做那个菜。
丈母娘抽烟,开始大概顾及印象还避免在我和女朋友妹夫面前抽,后来熟悉了,我们递给她烟,她就一起抽。边抽烟边站在过道里的灶头旁说说笑笑。她抽烟很用力地往鼻子里吸,她说她的鼻腔里有小虫子在那里咬她的鼻腔内壁,抽烟可以熏死那些兴风作浪的小虫子。
女朋友的姐姐是回乡知青,回到老家温州瑞安插队。后来瑞安乡下的乡亲来上海就经常到丈母娘家里来吃饭,有的还借宿。丈母娘家本不宽敞,就一间屋,晚上睡觉打地铺,地板上铺满了铺盖。
丈母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都在乡下老家。姐姐很少来上海,弟弟间或来,女朋友姊妹兄弟都叫他小舅舅。女朋友说她妈很疼她小舅舅,说那个小舅舅在乡下很照顾女朋友回乡插队的姐姐。又说小舅舅爱赌博,是一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在女朋友家里见过小舅舅两三回,躺在床上睡觉,见我去了一咕噜爬起来靠墙坐在小床上。女朋友给我介绍说,这是小舅舅。小舅舅就憨厚地咧嘴笑,并没有什么话。他的牙齿有些黑。后来,突然听说小舅舅生了脑癌,再后来就死了。死时五十出头点。丈母娘的姐姐后来活到七十多岁,也过世了。前几年疫情前我回上海去看丈母娘时她说起她的姐姐,弟弟,说她们都走了很多年了,阿爸(老丈人)也走了那么多年了,就只有她一人活得久,但活得那么久有啥意思呢?那次闲聊得久,丈母娘说到她小时候家里穷,把她送给人家做童养媳,后来她自己跑回家去,死活再不肯去,才留在了家里。又说起她搬家前在上海旧居的邻居们,这个那个的都过世了。最后说,“我死了,你们不要回来。活了嗨的时候,回来看过了,就可以了。死了,回来也不知道,不要回来。”
丈母娘从前说起家长里短的时候,有时候会出人意料地爆出好笑又耐回味的“金句”。她那时候有时会埋怨儿子儿媳,说她儿子是“吃奶不亲摸奶亲”。我开始没听明白,后来她把那话重复说了两三遍,我才听明白,越咂摸越好笑,忍俊不禁。
前些年,我回国工作了一段时间。有时要去银行换外币,每次都麻烦丈母娘去银行帮我办理,她总是银行开门前就早早去排队等银行开门,我跟她说用不着那么早去排队,她说反正闲着也没事干。
丈母娘自从老丈人离世后就一个人生活,后来从旧居搬家到了新居小区公寓里,从前天天见面几十年朝夕相处的老邻居们各奔东西,在新搬迁的小区公寓里各家归各家,邻居不相识也没有交往,她一人闲得无聊,有时漫无目的坐公交到处兜来兜去,天黑兜累了,再回家休息。最近几年时兴广场舞,丈母娘有时候去家附近广场上看人跳舞,坐在边上花台处一看老久,我曾开玩笑问她,何不也去跳跳?她大笑出了眼泪。说看着老头子们搂着老太婆们的腰在那里转圈圈很滑稽。
我在国内时,有次领丈母娘去家附近的章氏鸡粥店吃饭,点菜时她总说,少叫点,少叫点。点完后,她又说,叫了噶许多,太多了,吃不忒的。我与她边吃边说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一边看看窗外马路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和人行道上的过往行客,感觉轻松悠闲。吃完后,丈母娘将剩菜打了几个包,说是叫了噶许多菜,夜饭也不用烧了。不知怎地,现在丈母娘走了,忽地一下这一幕又不期然跳到眼前。
丈母娘走了,走得干净利落,一点都不给子女添麻烦。她活了近93岁,鲐背之寿,按说应该算得圆满,没有什么遗憾了。不过想起前一个星期,她还在视频里说话,还去楼下小区里散步,忽然之间人就没有了,感觉还是有点怅然若有所失,这两天丈母娘过往如上所述的一桩桩记忆碎片就常常浮现在脑海里。(玉米冲冲冲 文)